林漱昏昏欲睡的時候,感覺到有人走進房間。
她摁亮床頭的燈,打了個哈欠坐起身,看著門口的丈夫。
“今天怎麽忙這麽晚才回來?”
顧飛度似乎情緒不高,隨口回答:“王家的事情風波不斷,我手底下管理的廠子問題多。”
林漱重新躺下,閉著眼睛道:“那王微,唉,雖然我之前不怎麽喜歡她,但是也沒想到她會這麽死了。
我依稀記得,年輕的時候,她也不是那樣子討人嫌。是嫁了個人渣,喜歡男人卻偏偏還要娶王微。結果被王微撞見兩人在自己的房間……
想想真的是怪惡心的,若是我遇到這種事,說不定也會變成她那個樣子。”
王微最初並不是那樣,隻是後來經曆了這場失敗的婚姻,才放縱自己。
在林漱看來,就是因為太過放縱,惹了誰,才會招來殺身之禍。
因為閉著眼睛,所以林漱沒有發現,自己的丈夫顧飛度表情有些不自然。
顧飛度洗完澡躺下來,摟住了林漱,手撫摸著她的肚子,道:“辛苦太太了,其實有雲晗和睿淵兩個孩子就足夠了。”
林漱感受著丈夫的體貼,忍不住露出個溫柔的笑容,轉身擁抱住他。
“飛度,我愛你。”
顧飛度表情複雜,伸手也擁住了自己的妻子,語氣溫柔,眼神卻是冷淡的:“我也愛你,漱漱。”
*
左荔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將近中午了,隨即就發現整個顧家的氛圍不太對。
西苑並沒有多少人,不過因為左荔一家住在這邊,所以也有不少阿姨在。
而今天這些阿姨麵上,都顯得憂心忡忡。
她原本不準備多打聽,但最終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們這是怎麽了?”
阿姨們猶豫後,卻還是說了一句:“三太太一個小時流產血崩,如今還在搶救。不過似乎情況不太好,大家都說……”
三太太?
顧家稱呼顧老爺子的幾個女人為大夫人,二姨娘,三姨娘。
而顧家少爺們的妻子,就是用的“太太”。
三太太是指……林漱!
“流產?怎麽會流產,她一直好好的,為什麽會流產?”
“好像是不小心摔倒了……”
左荔開始往林漱的住所方向跑去,心裏滿是疑惑與焦急。
雖然和林漱還沒有認識多久,但是再左荔心中,林漱早就已經是自己的朋友了。
林漱懷孕已經半年,如今流產……
懷孕前三個月流產,都伴隨著死亡的威脅。
至於半年……
更別說,左荔沒有忘記,這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
醫療條件並沒有後世那麽好。
等到左荔趕到林漱住所外麵,就發現外麵圍了一圈人,就連顧老爺子都在,隻是他是坐在一把椅子上。
在顧老爺子旁邊,三姨娘正麵露急色。
而在院子的一棵樹下,顧飛度正抱著頭,蹲在那裏。
“啊——”
房間裏麵傳來了淒厲的慘叫聲。
這是林漱的聲音。
並且,已經極其虛弱。
左荔的到來,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但因為房間裏麵的動靜,無人與她打招呼。
她沒有靠近人群,而是腳軟一般靠著旁邊的柱子上。
林漱的住所是一處一進院子,四麵圍著,院子裏麵種了樹,還有幾株梅花,旁邊有個小池塘,上麵放了一塊假山石頭,整個布置十分雅致。
能夠看出,女主人是費心打理了的,讓這個小院子充滿了溫馨。
“啊,好疼……”
裏麵傳來林漱虛弱又淒厲的聲音,令外麵等待的人都忍不住揪心。
不知不覺間,左荔流淚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
實際上,生活總是處處充滿著意外,誰也不知道死亡和明天究竟哪個先來。
可誰也不想這種不幸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左荔還記得林漱對她的熱情,看她時亮晶晶的眼睛。
林漱很喜歡打麻將。
而她來了這麽多天,甚至沒有和她打過一次麻將。
左荔擦掉眼淚,走到了蹲在樹邊的顧飛度身邊,問他:“究竟是怎麽回事?她為什麽會摔倒?”
林漱已經足夠小心,因為冬天路滑,所以都會有阿姨扶著她。
她自己也十分仔細,並沒有因為這是第三次懷孕而放鬆警惕。
顧飛度抬起頭,一雙眼睛赤紅。
他似乎想像以往一樣勾出一個笑容,卻根本做不到:“我不知道,我當時在看報紙,聽到她的叫聲,才發現她摔倒了。”
顧飛度顫抖著手指著這院子的長廊:“就在那裏。”
左荔不理會旁人的注視,往那邊走去,隨即麵色一變。
這長廊,不久前被水洗過!
林漱摔倒了,誰還有閑工夫去清洗什麽長廊。
洗血跡?
不。
除非,這長廊有什麽東西,不得不洗!
用清洗血跡的名義順便洗了。
她抿唇,眼中全是怒意。
這件事,很有可能不是意外!
她沒說話,隻是目光掃向在院子裏的人身上。
每個人都光鮮亮麗,是這個時代,這個國家的“上等人”。
但是莫名的,左荔有些犯惡心。
這個大宅子中,錦繡堆砌下,藏汙納垢。
“吱呀”
左荔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到後麵,林漱的聲音越來越小。
直到,門被人從裏麵打開。
一個護士出來道:“顧大太太在嗎?”
左荔猛地抬頭,舉手道:“我在。”
護士目光落在她身上,趕緊招手:“顧大太太還請過來一下,三太太有話要與你說。”
三姨娘急切問道:“我兒媳婦兒怎麽樣?有沒有事?”
護士語氣充滿了遺憾:“抱歉,我們盡力了。”
三姨娘身體晃悠了一下,還是正好經過的左荔扶了她一把。
看到左荔,三姨娘哽咽道:“我也想進去看看她。”
護士拒絕:“抱歉三姨娘,三太太隻是讓顧大太太進去。”
“我呢!我呢!”
顧飛度突然站起身,跑進人群,紅著眼睛問。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嚇人,護士都後退了一步。
隨即才同情道:“三太太隻叫了顧大太太。”
左荔沒去管其他人在想什麽,走進房間之後,她聞到的隻有血腥味。
那種味道太過濃鬱,令左荔一時不適,想要嘔吐。
但她將這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強行壓下後,走到了林漱床前。
在看到林漱那一刻,眼淚再也忍不住的往下落。
林漱平日裏總是笑嘻嘻的,長相也很嬌美,就像是小太陽一樣,溫暖著周圍所有人。
大概是成長環境單純,所以總是帶有幾分不符合年齡的天真。
或許正是因為這天真,才讓左荔被她吸引。
哪怕她總是過分熱情,但這熱情其實並不會讓人討厭,左荔很喜歡和她相處。
可是此時林漱躺在**,汗水打濕了她的頭發,麵容更是蒼白,嘴唇全是傷口,肯定是太疼了自己咬的。
她眼睛半睜,似乎費了極大的勁兒:“大嫂……”
“我在!”左荔握住她的手。
“大嫂……你湊近點兒。”
左荔依言俯身,就聽到林漱充滿怨恨的聲音:“我不是意外摔倒的,大嫂,是有人灑了油。大嫂,我不知道找誰,我覺得誰都有懷疑。
隻有大嫂,我相信你。找到那個人,就算替我和我這未出生的孩子報仇了。”
左荔的猜測被證實了。
不等她說什麽,就感覺到林漱的手滑落,耳邊那虛弱的呼吸聲,也消失了。
她身體在一瞬間,仿佛生鏽的鐵器,沒辦法移動。
她慢慢的,扭頭看向了林漱。
她躺在那裏,安詳的閉著眼睛,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三弟妹……”左荔叫了一聲,並沒有回應。
“大太太請讓一下。”
旁邊的醫生護士走過來,用儀器探查之後對著左荔搖頭。
左荔踉蹌著,險些摔倒。
很快,外麵等待的人也知道了林漱的死訊,所有人蜂擁而進。
有人在真誠的哭,有人在虛偽的哭,有人哪怕想哭也哭不出,有人低頭假裝哭出來了……
左荔仿佛有那麽一瞬間,耳邊隻有一片轟鳴聲,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像是在看一場荒誕的啞劇。
最終,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左荔像是又做夢了。
毫無邏輯的夢,一會子置身天堂,一會子又被魔鬼給包圍。
總之,毫無邏輯。
但這個夢做得很累,以至於睜開眼睛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一種仿佛靈魂都很疲憊的感覺。
“醒了!醒了!小後媽你終於醒了。”
湊到麵前的是顧歲陽那張俊臉。
左荔看著他,扯了扯嘴唇,道:“我做夢了,夢到你三伯母去世了。”
顧歲陽沉默,看著左荔的目光欲言又止。
“那不是夢,三伯母早上去世了。”說話的是站在一旁,端著托盤的顧季星。
顧季星看著左荔,眼底閃過一絲柔色,卻還是將粥端著,坐在床邊。
“左姨,三伯母的後事牽扯很大,爸去處理了。大哥和四妹要照顧雲晗和睿淵,所以我和三弟在這裏守著你。
你昏迷了很久,外麵快黃昏了,你需要吃點東西,否則身體會更不舒服。”
“二哥!”顧歲陽不讚同顧季星的行為,害怕刺激到左荔。
顧季星看著自家這難得會為人考慮的三弟,嗤了一聲,目光重新落到表情有些麻木的左荔身上。
“左姨,你應該不是喜歡自欺欺人的人。現在家裏很亂,你總不想給大家添麻煩吧。”
左荔想要起身,顧歲陽趕緊在她身後墊著枕頭,顧季星用勺子勺了一勺他特意讓人做的香菇肉粥到左荔嘴邊。
溫和卻又強硬道:“左姨,你需要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