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至辱

“你這是相信我了嗎?”褚煦君到這個時候,心裏也有了幾分後悔。

她原本可以在朱祁麵前偽裝得很好,好取得他的信任,而不是直接跳起來,威脅加撒潑,然後變成“內鬼”出不去。

隻是原身的情緒影響了她,對原男主一輩子的怨懟,讓褚煦君無法在朱祁麵前保持她的正常狀態。

更無法讓褚煦君開口求人。

倒是隻有衛淩的時候,褚煦君恢複了她自己的理智。

其實嚴格說起來,褚煦君認為自己也沒做什麽,他們到底還是來遲了,沒能阻止大火蔓延,也沒能阻止爆炸,隻是來得及撈了許多人。

褚煦君不知道的是,若是她沒來,衛淩的腿不會隻是現在的一瘸一拐。

原書中他在**躺了半年,貞王為他延請名醫,他吃了許多苦,也恢複了正常行走,但他的功力大不如前,為此也落下了許多病根。

這個病根讓他很快決定在亂世中扶持朱祁,直到他成功。

在後來的守城之戰中,更是因為腿傷無法堅持太久,選擇了和敵人魚死網破,他和身後的人全部犧牲了。

“無論如何,衛某欠你一個人情。”

“好,將軍記著,這個人情我很快就會來取。”褚煦君也不含糊,她做這件事的出發點,就是要衛淩的人情,“我與內鬼毫無關係,救下你,我也不知道老天爺為何選中了我。許是好人有好報,衛公子先前救了我,投桃報李,因果循環。”

“於情,我自然相信女公子,但於理,我得為這一身鎧甲負責,委屈女公子一夜,待我查清,必定陪女公子回府謝罪。”

由衛淩陪自己回府?

這年頭男女關係再開放,婚嫁自如,大都也是一對一的基本關係,男子陪女子上門,他們很難沒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這倒符合褚煦君的心意,隻是還得冒著被阿母打的風險。

一夜未歸,這事還是太大了。

這時,外頭喜妹的聲音傳來:“女公子,主母的手書到了。”一起送來的還有她愛吃了幾樣小菜。

褚煦君接過,一看:“安心。平安歸來即可。”

花連城都放了行,褚煦君便乖乖用著小菜。

衛淩見褚家女願意安分,留下了一瓶燙傷藥,吩咐人看守之後,到外頭加入朱祁的善後工作。

剿匪之後,匪徒關押、扣押的平民百姓、男女老少,皆需歸置。

受傷的士兵需要及時救治,人心亦需要安撫。

收繳的金銀錢財、糧食物什也需要一一安置。

兩人忙了一夜,好在都是做熟的事情,依照舊例吩咐下去,再等待下屬匯報數據和需要進一步處理的事項過來。

兄弟倆窩在臨時的書房裏,都是一身的汙垢,來不及梳洗。

朱祁多看了衛淩幾眼,才道:“衛兄,認識那女公子?”

衛淩不置可否。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哪家的姣好女娘能夢見我一回?”

“朱兄還是指望她早日夢見內鬼才是。”

這時,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報!救上來的地窖女子們,有人,投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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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煦君在陌生的地方,聽著喜妹一邊給她上燙傷藥,一邊罵罵咧咧過了一夜。

次日醒來,她一夜無夢,可見原身也不知道什麽關於內鬼的事。

在門口又發現了一瓶不一樣的燙傷藥。

褚煦君沒有留意,正想著,不然把上輩子那幾個跳梁小醜拉出來一一對號,說不定能有新發現。

外頭喜妹拿回早膳,咋咋呼呼道:“不得了,女公子,昨夜山上帶回來的小女娘有人跳井輕生了。”

褚煦君皺了皺眉:“人救回了嗎?”

喜妹搖了搖頭:“人是從井底拉上來了,但大夫說,不想活,就是身體還活著,沒什麽用。”

無論什麽年代,都有這樣的受害者,因為他人的暴行,不再珍惜自己的生命。

“去看看。”褚煦君放下黃米粥。

她因為穿書,撿了一條命。

從前覺得這不過是一本書中的小小世界,紙片人,就是紙片人,他們的喜悲不過是作者的一句話、幾個字。

但她救下了褚夏,他現在每日能用三大簋豆腐花。

花連城起來了,小六兒有奶吃了。

便是身邊一個小小的乳母,身後亦有龐大的一家人靠著她在外頭的生計養活。

……

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

她曾淋過雨,或許她也能撐起一把傘。

城西的大宅子很大,距離城門又近,處理了這般多的山匪,也沒鬧出太大的動靜。

想來事先衛淩和朱祁做了足夠的準備。

地窖的十幾位小女娘,被專門安置在一間敞亮的屋子裏,做醫廬。

隻是小女娘們,年齡不一、形容各異,相同的是她們臉上形容枯槁的神色。

一個拉起來的白色簾子,裏頭躺著的據說是今晨救起的輕生小女娘。

她的雙眼無波,身形瘦削,像是一塊破布,隻剩下清淺的呼吸。

治療的大夫,放下藥碗,搖了搖頭,出去了。

這樣壓抑的氣氛,未經他人事,莫言他人苦。

褚煦君一時無言,隻是走到病人床前,端起了藥。

喜妹也跟隨女公子的節奏,想端藥給她們用。

可是沒有人搭理她們。

門口大夫搖著頭,抽了一口水煙:“我們能醫身,但醫不了心。她們不想活,再多的神仙藥也難治。”

一室的沉寂,讓人心頭壓得實在難受。

“我,我要……喝藥,藥……”角落傳來一個細微的聲音。

褚煦君忙抬起頭,來到她的身邊。

病榻上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豆蔻少女,皮膚生得雪白,眼睛大大,還有一個深深的酒窩。

她眼睜睜看著全家被黑山寨的土匪屠了,自己慘遭惡暴再帶到山上來,之前她因反抗,還被山匪捅中了一刀,送到山下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

“姐姐,你……生得好美呀。”少女看見她,又露出了甜甜的酒窩,“是死前,天上的神仙來接我的嗎?”

“喝藥,姐姐不是神仙,隻是給你喂藥的姐姐。”

“好,謝謝姐姐。”

小女孩乖乖喝完了一碗又黑又苦的藥汁,然後笑道:“姐姐,我想……活。我的阿父阿母都衝在我的前頭,就為了,我能夠活下去。我要活著,我要報仇……”

褚煦君握著小女孩的手,不知不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麵:“喜妹,你回家告訴阿母,我晚些時候回去。”

“女公子……”喜妹也抹了抹臉上豆大的淚道,“那女公子等我,喜妹去去就來。”

褚煦君開始在這間醫廬和自己的臨時住所往返,她每日清點醫廬裏的人數和情況。

有人還是被抬走了,她們這樣的苦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

倒是小女孩一日清醒過一日,可大夫說她這樣的內傷,當初不過是把掉出來的腸子塞回去,用火鉗燙好封上,何況她的身上被不知道多少人拳打腳踢,內傷無數,剩下的日子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她每日不出聲,身上不知該有多疼。

但小女孩還是一日日念著,生前家中對她的好,她想好了之後到山上看花,看河邊看魚。

在小女娘的影響下,醫廬裏喝藥的女娘漸漸多了起來:

“他N的,不就是被欺負了,我的未婚夫還在外頭等我,他要是不等了,我就換一個過得更好。”

“家裏父兄都沒了,那麽多的田地還等著我去種,不然就變成別人的了。”

“什麽?你居然是個男的?那你還不趕緊,起來還能娶好幾個小女娘。”

“老娘什麽都沒有,沒人沒地,但我一定要起來,看這些王八羔子人頭落地。”

……

“女公子,給我藥。”

“女公子,辛苦你了。”

“女公子,大恩大德。”

“小女子來世再報。”

褚煦君這幾日一直唱著後世“小酒窩”的歌,在她輕柔的歌聲中,小女孩在她的懷裏咽了氣。

無論她如何求神拜佛,隻要小女孩活著就行。

可她還是走了。

她什麽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