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荷稍稍張皇,一張淨白的瓜子臉上,還有適才被狼狗嚇哭的痕跡。

她的真實身份不是什麽無人不知的秘密,說白了她防的是初家人找上門來。

她隱姓埋名待在醒獅茶樓裏,是為了不給顧青黛找多餘的麻煩。

二人同時放緩腳步,略微擦黑的夜幕裏,時不時傳來幾聲蛙叫。

連玉川見她反應不是很劇烈,試探啟齒:“你叫初荷?參加過灤城小姐選美大賽,獲得第十名?”

初荷莞爾笑笑,“是的。”

“你的照片不僅登過灤城日報,還上過龔氏百貨的宣傳畫冊。”連玉川越說越激動,看來自己記憶力還挺棒的。

初荷依舊衝他淺淺一笑,對連玉川沒什麽隱瞞的必要。

連玉川雙手拊掌,“真被我猜對了呀。”

“沒想到連三爺還挺關注那些的。”

初荷沒再往田地深處走,停下腳步,彎腰掐了掐地裏的莊稼。

“可是……”連玉川忽地想起了那最關鍵的一則新聞。

初荷預料到他想說什麽,“就是因為登了那個斷絕父女關係的聲明,才改了名字避在青黛的茶樓裏。”

“到底是為什麽啊?”初荷的遭遇勾起他的興趣。

初荷揀要緊地敘述,將那些煽情和可恨的部分紛紛弱化。

她並不想通過自己的經曆,讓旁人生起同情惻隱之心。

就算是與她日日相處的董老先生,她也未向他提過初家半個字。

茶樓眾人多多少少都知道點她的背景,但他們好像都被顧青黛叮囑過,從沒在她麵前多過嘴。

“什麽?合著我顧掌櫃、我二哥、桀哥他們都知道你的底細,就我一個人蒙在鼓裏?我簡直就是個大傻子!”

照比初荷坎坷的經曆,連玉川更在意大家合起夥來“騙”他。

初荷替大家百般解釋,連玉川仍然忿忿不平。

除了每天接觸的董老先生,她長這麽大,是頭次和一個男子說這麽多話,還有剛剛在山坡上的“親密”接觸。

“我叫初荷,但已和初家斷絕關係,初家若勒令我不再姓初,我也沒什麽可說的。”

“所以你就給自己起了個‘顧小荷’?”

“我和顧青黛算是發小,又在她的茶樓裏做事情,隨她姓不正常嗎?”

“那你也可以姓連啊,叫‘連小荷’不好聽麽?”

連玉川講這話根本沒過腦子,初荷的臉已紅得不行。

她感喟得虧顧青黛事先提醒過自己,連玉川也是灤城裏有名的浪**公子哥兒。

要不是看在他在山上救下自己的份上,她現在真應該轉身就走。

連玉川這才察覺自己略有冒犯,“哎,我不是要占你便宜。”

“三爺是無心的。”初荷替他找了台階下。

“你真像前朝的大家閨秀,端莊又溫婉。”連玉川止不住地讚美。

初荷最討厭這樣的讚美,於她而言太過諷刺。

“剛才都被大狼狗攆成那樣了,你還這麽說……”

“那是意外嘛,我保證不跟外人講。不過你在山上哭得梨花帶雨的,真把我心疼死了。”連玉川衝她癡癡一笑。

初荷哪經得住他的花言巧語,垂頸轉身,快步朝原路返回。

連玉川立刻跟上去,“你這麽容易害羞呀?怎麽老是臉紅?”

“你胡說八道,我才沒有呢。”

“你的腳怎麽這麽小,跟我奶奶似的,不過走得倒是挺快。”

連玉川真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完全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初荷這雙腳確實裹過幾年,要不是她常常偷偷解開裹腳布,她現在走路不會這麽順暢。

她連顧青黛都沒有告訴,自己所有的鞋尖裏都得墊一塊棉花。

她和秦柳兒穿著風格差不多,但秦柳兒多是為了迎合評彈表演和胭脂銷路。

秦柳兒隨時可改變風格,因為她骨子裏早擺脫掉前朝遺風了。

可她卻不是,她覺得自己像隻慢慢爬行的小烏龜,朝著顧青黛、秦柳兒的方向一點點靠近。

初荷索性說出來:“我裹過小腳。”

“你父母真夠狠心的,我說你往山上跑的時候,姿勢那麽難看。”

初荷實在不想再理連玉川,怎麽什麽不招人聽就偏說什麽呢?

“不過……”連玉川把提到嘴邊的話給咽回去。

“不過什麽?”初荷腹笑,倒要聽聽能讓他猶豫不吐的是什麽話?

連玉川往她耳畔湊湊,“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別生氣啊。”

連玉川居然還沒瞧出來,她早就開始生氣了?

初荷強笑搖頭,讓他繼續說下去。

“要是把你鎖在家裏,你豈不是插翅難逃?我前兒得了個話本……”連玉川登時捂住嘴巴,怎麽能把這件事抖落出來?

初荷咬緊唇齒,將一連串粗話生生咽回去,隻朝他啐一口,“下流!”

說完撒腿就跑,但此刻天已徹底黑下來,她哪能記全回去的路。

連玉川大扠步追趕上來,“都說跟你鬧著玩的,你怎麽還生氣呢?我就不信你沒看過《西廂記》、《金瓶梅》那些書。”

的確讓連玉川猜對了,這些書初荷皆看過。

她父母親當然不允許,是她在自家破舊書房的旮旯裏,翻到的古籍。

但她怎麽會同連玉川承認,隻甩開他糾纏的手,“你,你,連三爺自重些行不行?”

“好好好。”連玉川雙手舉高,作出投降狀,“咱們回去吧,晚飯肯定做好了。”

“二爺和青黛能回去的這麽快嗎?”

“誰知道呢?他們就是歡喜冤家,一個比一個嘴硬。”

這時候顧青黛和連北川已回到連家老宅,連北川肯定不希望回來這樣早,可架不住顧青黛一再堅持。

顧青黛的鞋子雖沒有壞,旗袍卻撕扯開好幾處。

甫一進府,被老管家瞧見,還以為她怎麽著了呢。

顧青黛倒是淡然,直視老管家異樣的眼神,“我被狗攆的。”

老管家反而窘得不行,連忙給顧青黛哈腰道歉,那幾隻大狼狗正是他放出去的。

“能不能煩您幫我找件幹淨衣裳?”顧青黛沒想追他的責,她不至於難為老人家。

老管家即刻應聲,轉頭喚上來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讓她帶顧青黛去換衣裳。

這座老宅裏甚少有女主人留宿,婦人尋半天也沒找到像樣點的衣裳。

顧青黛不在意這些,直接讓婦人拿一身她平時穿的就行。

婦人擔心顧青黛會嫌棄,畢竟她是主家二爺的客人。

顧青黛勸了好一會兒,婦人才同意去拿。

少焉,顧青黛上穿一件青色對襟兒短紗衫,下著一條黑綢長褲。

因她比婦人凹凸有致些,短衫扣子的縫隙間被撐開些許,褲子稍短一截兒露出白皙的腳踝。

連北川頭次見她這般打扮,看得出了神,竟半晌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