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黛下意識撫了撫手腕,說來真奇怪,她和連北川趕赴顧家村,一路上跌跌撞撞的,這對玉鐲竟毫發無損。
今晚的飯局顧方圓設在了後花廳內,菜係什麽的沒得說,都能拿得出手。
顧青黛不禁暗歎,再窮鄉僻壤,苦得也是普羅大眾,與這些地主老財沒什麽關係。
除了顧方圓,還有三位顧老爺,分別是顧存惠、顧呈祥和顧鳳鳴。
唯有顧鳳鳴看起來年紀小點,約摸四十來歲,其他三人,皆在六十上下。
顧青黛發覺他們長得都一樣,不是說他們都姓顧的原故,而是他們身上的氣質實在太像了。
他們不願過來赴約,每人心裏都打著不同的算盤。
但連氏商行的大名,就算蝸居在這閉塞的顧家村裏,他們也都聽說過。
他們初以為連二爺是位上了年紀的主兒,哪成想他竟是個毛頭小子。
連北川是頭次和他們相見,可他們早在村裏暗戳戳窺探他好幾次。
他們都覺連北川太年輕,若不是繼承家業,他定什麽都不是。
還有坐在連北川身邊的那個顧青黛,現在這個世道真是變了,年輕女子都敢拋頭露麵做營生了?
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與他們坐在一張桌上吃飯?
顧長慶就是這麽教育自家女兒的?
到底懂不懂三綱五常,男尊女卑?
沒等動筷,飯桌上的氣氛已尷尬到極點。
顧方圓收了連北川的禮,這場飯局還是他張羅起來的,隻得硬著頭皮活躍氣氛。
連北川卻無所畏懼,該吃吃該喝喝,該怎麽談就怎麽談,該怎麽問就怎麽問。
顧青黛見他這般坦然,索性也放開了,她亦是這個項目裏的主角!
“改種棉花真不成,我們和灤城那幾家米行都簽了契,到時候交不上糧食要罰很多錢。”顧存惠和顧呈祥率先反對。
聽羅氏說顧存惠和顧呈祥血緣關係比較近,顧方圓和顧鳳鳴則與他們差一點。
實力最強的當屬顧方圓,但架不住人家那“兄弟”之間抱團。
顧鳳鳴算是矮他們一輩,父親死的早,他變成了新的“顧老爺”。
顧鳳鳴是那種搖擺不定的,分事情跟不同的人。
“萬一有什麽天災人禍,你們就自認倒黴?契約裏這些東西都沒有規避?”
連北川喝了口顧方圓珍藏多年的佳釀,又不忘給顧青黛夾兩道他認為好吃的菜。
“天災人禍都是不可抗力的,與連二爺您合作是兩碼子事。”顧存惠傲慢辯白,渾身上下都透露著鄙視之感。
顧呈祥跟著和聲:“我們祖輩種莊稼,聽老祖宗的準沒錯。”
連北川上身靠回到椅背上,“不想和連氏商行合作,就直截了當的說,幾位顧老爺沒必要拐彎抹角找借口。”
“連二爺真會說笑,誰不想被你們連家帶上一塊發財!”顧鳳鳴在中間和起稀泥。
“那就是嫌我出價太低嘍?”連北川再一次作出試探。
幾位顧老爺紛紛否定,口中皆說不是,卻又不願鬆口答應。
“既如此,我隻能猜想就是各位顧老爺不想我在顧家村建廠。這兩天我在附近轉了轉,沒瞧見有什麽前朝古墓啊。”
“有的,還不止一處呢。”顧存惠連忙說出一處方位。
連北川梟笑不已,“那裏怕不是什麽前朝古墓,而是你們那一支的顧家祖墳吧?”
顧存惠窘笑著看向顧呈祥,顧呈祥趕緊接上話茬兒,“我們顧家村亙古以來都非常信風水。”
連北川和顧青黛相視一笑,到底是誰給那鴻濤出的主意已一目了然。
連北川壓根都沒提上麵駁回了他的買地計劃,就更沒說那鴻濤拒絕連氏商行的理由。
但顧存惠和顧呈祥一下子就揪住這一點,要麽是他們在官家裏麵有熟人門路,要麽就是他們給樊家出的主意。
是前者的話還好辦了,他們這樣拿腔作勢,為的很可能是抬高價錢。
是後者才真有麻煩,他們和樊家達成某種共識,目的就是阻止連北川在此建廠。
關鍵點算是摸出來了,顧存惠和顧呈祥是“老頑固”,顧鳳鳴在等隨大流,那顧方圓呢?
酒過三巡,他們故意談論起別的,硬從追憶顧長慶開始。
一個個與顧長慶沒啥交集、沒啥感情的顧老爺,全誇讚起顧青黛她爹。
顧青黛心說,你們但凡幫幫像顧百順之流,他們也不會去顧父那裏打秋風。
占著那麽多田地,往死了壓榨村民,給極少的報酬和口糧,不都是你們這些地主老財幹出的事?
他起初還禮貌陪笑,後來實在聽不下去,便借口去後院找馮二蝶和初荷。
這場飯局能套出來的東西已差不多,顧青黛也吃飽喝足,幹脆逃之夭夭。
顧方圓見顧青黛要進後院,竟有些緊張,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不好再拒絕,遂叮囑底下傭人用心帶路。
顧青黛納罕,顧方圓怎麽不緊張初荷呢?為啥就多次阻攔她?
宅子裏各處大紅燈籠高掛,顧青黛每走一處便追問帶路人,這裏是哪位太太居住的地方。
那傭人話不多,像是不大願意回答。
顧青黛清楚,定是顧方圓早先放過什麽狠話。
愈是這樣,顧青黛愈確定,顧方圓的後院裏定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院兒怎麽沒點燈?”顧青黛指向一處黑洞洞的木門。
傭人微微弓著身子,“那是上上輩兒老姨奶奶們居住過的地方,荒廢好多年了。”
顧青黛壯著膽子走過去,身後傭人緊著相勸,“顧大姑娘,顧小姐……沒什麽可看的,您到底還去不去五娘那院了?”
顧青黛趴在那黑洞洞的木門上往裏瞅,不知為何心髒砰砰砰加速跳起來。
明明一片漆黑的地方,她竟覺得裏麵有人氣兒,是一股幽怨的人氣兒。
那傭人就差上手把顧青黛拽開,她才不得不一步三回頭地走遠。
最後一次回首,她居然感覺那黑洞洞的木門裏,有一雙眼睛與自己交匯上了。
“聽說那院鬧鬼,我們從不往跟前湊合。”馮二蝶邊說,邊讓奶媽把小少爺抱出來給顧青黛瞧瞧。
顧青黛頭次與這個小孩兒見麵,眼眸中多出幾分柔和,“他長得像誰?不像方圓老爺,是不是像他娘?”
初荷知道顧青黛不是不會說話的人,她就是故意這樣說,好刺激馮二蝶露出馬腳。
馮二蝶果然變了臉,神色閃躲,不自然地發笑,“這麽小的孩子能看出來啥?反正他是我兒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