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百順掠過嘈雜眾人,徑直邁進那年久失修的屋內。
顧青黛忙不迭地從家丁手中奪過一盞燈籠,跟隨顧百順走了進去。
他漫無目的地摸了摸桌椅、門窗,又抬頭望向房梁,妹妹最後的日子竟是在這裏度過的。
顧百順那掩藏在心底的愧疚感,一湧一湧地翻上來,背對著顧青黛抹起眼淚。
顧青黛盤算到今晚不會太平,隻是這暴風雨來的比她預料的還要猛烈。
“百順,不妨不再忍了,就今晚報仇吧。”顧青黛提起燈籠靠近他,沉聲商議。
顧百順轉回身子,顧慮寫在臉上,“他不是還有用?咱們建棉紗廠不得跟他談合作?”
顧青黛恍惚間,真覺得顧百順才是她的親兄弟,更明白顧父當初為什麽看中顧百順這個窮小子了。
“沒事,沒了他,咱們這買賣照樣能做成!”
“你別誆我!”
“有他們在,顧方圓跑不了。”顧青黛指向屋外的鮑芹芹、顧少壯之流。
連北川默默關注顧青黛和顧百順的動向,驀地挺身而出:“才過去多大會兒工夫,方圓老爺手中就已沾了三條人命。”
戴光域見連北川站出來講話,便了然他是什麽態度了。
“你的要求,我們警察署可以滿足。”戴光域給顧少壯應了準話。
顧少壯愈加激動,終能替他姐姐報仇了!
“算我一個,我要告顧方圓殺了我妹妹!”顧百順從屋內走出來,揚聲怒喊。
“還有嗎?還有沒有人出來繼續報案?”戴光域掃視過眾人,料定顧方圓手中的人命不僅僅隻有這些。
連北川在眾人前方踱起圈子,“前朝早亡了,現在是講究律法的。今兒有警察署署長坐鎮給你們撐腰,你們還怕什麽?”
此時的顧方圓已渾身抽搐不止,和老管家倆人斜歪在一旁的石凳上,喘氣兒都費勁,就更別提說話駁斥了。
“沒得說了?顧少壯,你先來幫忙把柴彬的屍首打撈上來!”
顧少壯聞言,蹦著高跑過去,欲要同戴光域的親信一起動手。
“證據確鑿,方圓老爺啊是抵不掉的!”連北川接著調動眾人的神經。
這是一舉殲滅顧方圓的好機會,可這樣的機會也許隻有今晚這一次。
顧方圓的二房太太甩開老媽子的手,鼓足勇氣站出來,“當年我已許配了人家,後被顧方圓給看上。”
顧方圓手指二房太太捯著大氣:“於氏你……”
“他硬逼著我們兩家退親,隔日我那未婚夫婿就溺水而亡。這麽多年了,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凶手。”
於氏也是瞧顧方圓成了集矢之的,今夜就是他的聲討大會。
過了今晚,隻怕這個家就會徹底散了。
還不如趁這時候站到顧方圓的對立麵上,過後還能早點逃離這活死人墓一樣的深宅大院。
“我也是!”顧方圓的三房太太也舉手發聲。
“張氏啊……反了你們!”顧方圓這時已唇齒不清眼歪口斜了。
“我前任丈夫無辜失蹤,這麽多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顧老憨有次酒醉對底下人說,當初是他把我前任丈夫給推下山崖的。”
張氏確實聽過這種傳言,隻是這件事的真偽沒考證過。
是見於氏站出來,她才敢跟出來。
前任丈夫能不能找回來不重要,重要的是徹底栽死顧方圓,她就能獲得自由了。
“方圓老爺竟有這種癖好,專門盯著人家有夫之婦?”
連北川以為出來揭發顧方圓的,會是底下那些受盡壓榨的傭人仆人。
然最先站出來的,卻都是他的枕邊人。
“早期是這樣的,後來不是變了麽。”
戴光域指的是顧百順當年十幾歲的妹妹,和顧少壯當年十幾歲的姐姐。
“顧方圓當年霸占我家田地,我們一家才不得不給他當牛做馬!”
“我們家也是這種情況!”
“他騙我爹娘不識字,按了一堆手印,從此我們家幾代在這為奴!”
“他對我們非打即罵,克扣工錢,吃餿飯!”
“折磨致死的下人都埋在後山上了,我知道具體方位!”
一時間群情激奮,被顧方圓壓迫多年的底下人,七嘴八舌指責喊冤。
戴光域作勢掏出紙筆,想要將這些一條一條記錄下來。
他現下一個腦袋四個大,想把這麽多都調查清楚,工程量實在太多。
“爹……”
一個慘白羸弱的青年,在幾個老仆的攙扶下,慢慢走了進來。
始終垂眸不語,在手中撚動佛珠的大太太,乍然失色,“我的兒,你出來做什麽?”
“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我是家中長子,哪能置之不理?”顧方圓大兒子連站都站不穩,講出的話倒很有擔當。
“你爹那些爛賬我不管,我隻希望你好好的。”大太太對顧方圓早就心灰意冷。
鬧成今天這種局麵,她竟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平靜地像是在看旁人家的熱鬧。
大少爺按住他母親的手背,“娘放心,我會好好的。”
說著,又費勁巴力地朝他父親走去。
大少爺平時都不怎麽出門,跟底下人也沒多少接觸,所以大家對他還算尊重。
顧方圓顫顫巍巍地抓住大兒子的手,“是爹的錯,爹的錯……”
大少爺挨著父親坐到石凳上,“爹,把家產散了吧,欠誰的補給誰,若是能抵消他們對咱們家的恨,那再好不過。要是他們執意讓爹伏法,兒子就和你一起麵對。”
顧方圓痛哭流涕,咕噥著嗓音自顧自地低吼:“從你曾祖爺爺算起,幾代家業竟要斷送在我的手裏!我哪有臉麵去見他們呀!”
大兒子離顧方圓這麽近,也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麽,“爹,這些年你做了多少惡事,你得還明白麽?”
“聽到了嗎,兒子要你還!你這個老畜生!”大太太這輩子第一次咒罵顧方圓。
大太太怨恨他多少年了,要不是他作惡多端,他們的兒子哪能體弱到這個地步?
兒子是在替他還債!
顧方圓執迷不悟,仍認為是旁人要害他。
他瞥向顧青黛連北川等人,咬定就是這些外人想至他於死地。
隻有扳倒他搞垮他,他們才能在顧家村順利建起棉紗廠。
“兒啊,替我報仇,替我報仇!”顧方圓指向顧青黛和連北川的方向。
大少爺不住地搖頭否認:“爹,不是他們害得你,是你咎由自取。”
顧方圓難以置信地看向大兒子,再度從胸腔裏噴出一大口老血,血沫濺滿在大兒子慘白的臉上。
顧方圓咽氣了,不知算不算是被自己兒子活活氣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