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我沒事,別擔心。”連北川摩挲起顧青黛的頸子,語音帶笑。

可他的氣息已明顯錯亂,整個人都在不住地戰栗,那張英俊的臉也沒了血色。

顧青黛六神無主地凝視他,任憑周圍有多混亂、多危險,她已全然不知。

那飛箭上有劇毒!

“回去、去醫院,那家洋醫院技術不是挺好的麽,你還認識院長,他們不會糊弄你……”

顧青黛泫然淚下,正義的人不應該幸運嗎?

李正你快救救連北川,他幫你做了這麽多,將軍墓保住了,那尊金佛沒有被盜走,讓他晚些年再去見你好不好?

她挽住他躲避騷亂的人群,“連北川,咱們倆還沒在灤城街市上光明正大牽過手,你不讓我當連二奶奶了麽?”

連北川無聲地凝笑,原來顧青黛是這樣在乎他、愛著他。

“你說要教我用刀、用槍,你不能食言!”

“青黛,青黛……”

連北川柔聲輕喚她,他雙腿發軟,實在走不動了。

顧青黛魂不守舍地轉過頭,雙鳳眼仍在簌簌地掉眼淚。

連北川吃力地抬起手,替她把眼淚抹去,“顧連棉紗廠就交給你了,實業才能救國,南邊連年戰亂,灤城能平安幾時?”

“我不聽我不聽,你想當愛國人士就自己當,不要讓我代勞!”

“我家老三傻乎乎的,以後連氏讓他管,你多幫著他點,我爹……我奶奶……”

連北川突然吐出一口暗色的血,旋即跪倒在地。

“連北川!”

顧青黛抱緊他,怕他這樣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來。

“中箭的為什麽不是我?這件事從頭到尾與你有什麽關係?李正把藏寶圖交給我,是我害的……”

連北川用手指按在她的唇齒上,這一刻他才體會顧青黛的那些回避和拒絕。

她就是害怕自己會這樣死去,讓他痛不欲生。

現在反過來,他就要死了,就別再讓她傷心欲絕。

她以後的路還很長,曹衡君那個人不行,霍桀其實挺好的,陸銘澤亦很不錯。

“我愛你,顧青黛。”

“我也愛你,連北川。”

“你親我一下,我就要上路了。”

“你胡說八道,你不能死,你不要拋下我!”

天旋地轉,山崩地裂。

她好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不過是一場冗長冗長的夢。

連北川再次恢複意識時,已不知過去多少天。

他躺在洋醫院的病**,顧青黛就蜷縮在他旁邊假寐。

他居然沒死,連北川不可置信地抬起臂腕活動兩下。

回落下去的時候,到底忍不住輕撫顧青黛的臉龐,她瘦了那麽多。

顧青黛迷迷糊糊地抬起眼,恰迎上連北川深情款款的目光。

“醒了。”

她嗓音澀滯,喉嚨裏像卡了太多的悲慟,怎麽都釋放不出來。

“你什麽時候跟我結婚?”

連北川迫不及待,生怕錯過眼前這個好機會。

“我現在就去找許玄年當證婚人。”

顧青黛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她真想立刻馬上嫁給連北川。

“哎,青黛,我應該死不了了吧?等我出院好不好?”

瞧見她這樣著急,他開心得都快跳起來。

她的眼淚再次流淌下來,不斷地點首:“嗯。”

顧青黛將他昏死過去以後的事,娓娓道來。

盛力和約瑟比連北川中箭還早,且不是一處受傷,而是被射得像個刺蝟一樣。

二人都沒有逃出假墓,就已斷了氣。

真是諷刺,那假墓到底是誰的長眠之地?

宋嶽霆未有中箭,見到戴光域和崔學友帶領的一眾大兵,掉頭就往深林裏逃竄。

崔學友攜人緊追其後,最終將其圍堵到一處死路裏。

宋嶽霆自知被逮捕回去的話,也逃不過被槍決的命運,到底扣動扳機自我了結了生命。

頭目們相繼死去,餘下那些存活下來的人,紛紛選擇投降。

戴光域和崔學友押解眾人回到灤城,封閉所有消息,隻向外透露那尊金佛已被約瑟盜了回來。

洛克行長等待幾日,見約瑟一直沒露頭找自己,便按捺不住去往瑪麗教堂。

戴光域早帶人在此等候,終於把這條最大的魚抓捕歸案。

關於洛克和約瑟的銀行賬目,還有那家啟航公司的各種交易,很快就查個水落石出。

“聽說外洋銀行總部那邊,已撇清他們和洛克的關係,咬定那些全是洛克的個人行為。”

“他們是見縣裏態度堅決,又不想失去灤城這麽大一片經濟市場。”

“不管怎麽說,從宋嶽霆到約瑟再到洛克,這一條倒買倒賣文物的完整鏈條,算是被咱們徹底瓦解。”

二人相視一笑,他們沒有辜負李正當初所托。

“霍桀呢?”

“他在幫你主持連氏商行的事務啊。”

連北川放下心來,他的好兄弟安然無恙。

“趙橋呢?”

顧青黛沉吟半晌,“他失蹤了。”

猜測趙橋是趁亂逃進深林裏,眾人都了然他的臥底身份,放了他一條生路。

幾個月後,金秋,棉花大豐收。

顧連棉紗廠已然投入生產,顧家村、初家莊眾多婦女全都招進廠裏,做起紡織工人。

從顧家村、初家莊直通灤城城區的公路也徹底建好,越來越多的村民走出“井底”,看到了以前不敢想象的新時代。

“二嫂,二嫂,二奶奶,連二夫人……”

連玉川、金康越和呂士襄嘻嘻哈哈地把顧青黛圍住,如今他們仨都在連氏商行裏身居要職。

顧青黛沒好氣地白他們一眼,“你們想幹什麽?”

“二哥都被你關在家裏多久啦?放他出來好不好?”

三人都是來給連北川求情的,這已不是第一次。

連北川日日待在老宅裏,和連老太太、連老爺一起坐躺椅曬太陽,整個人都快廢了。

但沒有顧青黛的首肯,他真不敢回到連氏商行做事。

連老爺一邊罵他沒出息,一邊羨慕不已,他二兒子和顧青黛之間的感情,他一輩子都不曾體驗過。

“不行,小陳大夫說了,他得養滿一年。”

“就你倆大婚那天,我們見過二哥一麵,之後再沒瞧他出過家門。”

顧青黛哪不知他們的心思,“你們剛從連家老宅過來吧?成天往家裏鑽,還少見你們二哥了?”

“二奶奶說得對。”

郭起成拊掌走過來,他代表曹雍下來視察工作,棉紗廠和公路都是曹雍的重要政績。

陸銘澤跟隨郭起成一道而來,無償修路自然要在別處找補回來,他和郭起成近來走得很近。

“你們能不能別跟著起哄,我叫顧青黛!我有自己的事業,我們醒獅公司做得不好嗎?”

“好好好,顧掌櫃。”陸銘澤順從地換回稱呼。

他前段時間多次被傳進警察署裏配合調查,直到那時他才知曉約瑟的嘴臉。

後來他找到顧青黛逼問,是不是老早就清楚這些,卻始終把他蒙在鼓裏,他險些就成了約瑟的幫凶。

顧青黛坦誠相告,她和連北川從未懷疑過他半分,就是以後別再盲目崇洋了。

陸銘澤啼笑皆非,雖然與她沒什麽緣分,但看到她和連北川能獲得幸福也就足夠。

“顧掌櫃,我想在你們醒獅茶樓辦場堂會。”郭起成拘謹地道出口。

顧青黛一聽到“堂會”二字就頭疼,辦一次實在太熬心血。

可這是郭起成提出來的,她也不好拒絕。

“誰做壽?”

“明幽。”

“你們倆公開啦?”

陸銘澤附到顧青黛耳畔,“他啊把曹雍父子擠走了,曹雍已向上麵提交辭呈,郭縣長很快就能上任。”

顧青黛驚訝不已,郭起成這也太勵誌了吧?

她這幾個月忙得不行,都沒怎麽兼顧到曹家那頭。

但以郭起成的城府和心機,不知會不會成為下一個曹雍?

“這好辦,交給我吧。”

次年,春,灤城火車驛。

上官姝領著一個剛會走路的小孩兒踏出來,龔勳屁顛顛地跑過去鞍前馬後。

她父親得了病,身體不再硬朗,徹底退居二線。

上官姝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和丈夫火速離婚。

她這次過灤城來,就是和龔勳母親正式見一麵,二人已準備完婚。

上官姝才不會遷就龔勳搬到灤城,更不會理會他母親和姐姐的無理取鬧。

龔勳倒是無所謂,在他的鼎力相助下,警察署已把漕幫裏外消滅,這顆毒瘤再不會禍害灤城百姓。

經曆過這些以後,他凡事都已看開,何況有上官姝的扶持,指不定哪日,龔氏也可坐坐灤城首富的交椅呢。

龔家、陸家和連家,還有醒獅公司準備合開一家大型運輸公司,徹底取代霸占灤城碼頭多年的漕幫。

這天有人來,也有人要走。

連北川和顧青黛來給霍桀送行,他要去南邊從軍,是和崔學友結伴而去。

連北川極力挽留,可霍桀心意已決。

他早就想離開,是放心不下連北川的身子,也不想看到顧青黛太辛勞,才拖延到今天。

從今以後他要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在灤城的一切該畫上句號了。

不過他不會和他們斷聯係,連北川和顧青黛都有一顆愛國之心,不能上戰場卻可提供軍資。

正義的事,他們永遠都願意去做。

醒獅茶樓的賬房裏,初荷在扒拉算盤,就是動作沒以前輕快,她馬上就要生了。

當初真被顧青黛言中,她的確懷了孩子。

秦柳兒輕撫她的肚子,笑著看向顧青黛,“你啥時候有動靜啊?”

“我急什麽,你呢?”

“我整天連戴光域的影兒都摸不見,怎麽要小孩兒呀。”

“誰生不是生,小荷生了咱們一起疼嘛。”

初荷放下算盤抿唇一笑,“奶奶今天叫我們回去吃飯,咱們早點走?”

“我和北川有點事,你們先吃吧。”

顧青黛沒想到,有一天和初荷真成了妯娌。

“那好,二嫂和二哥盡早回家哦。”

初荷把賬簿整整齊齊擺放好,挺著肚子慢慢起身。

秦柳兒上前扶起她,把人小心翼翼地送出去。

顧青黛拉起顏豔的手,“請十天假夠嗎?多放些日子怎麽樣?”

“夠了,我和那聞安頓好他父母就回來,那家在灤城的生意丟不得。”

顏豔在顧青黛假裝去省城那次時,就已和那聞在一起了。

本想等顧青黛一回來就告訴她,卻沒想到之後竟發生那麽多事。

那鴻濤安然隱退的代價,是拱手交出那家所有的家產。

要不是連北川讓郭起成、戴光域手下留情,那家的幾處生意也得被充公。

那聞沒想到如此落魄的自己,還能被顏豔看上。

殊不知顏豔看上的,是他對樊錚的態度,那是龔勳沒有的人情味。

“掌櫃的,二爺來啦!”滿堂探進來個大腦袋,笑哈哈地提醒。

顧青黛應一聲“知道了”,又朝顏豔笑笑,“不著急回來,和那聞好好散散心。”

今天不是李正的忌日,也不是連家老太爺的忌日。

昨晚顧青黛夢見李正,就想讓連北川帶她來祭拜一番。

“我們又來了,你在那邊還好嗎?”

“你安息吧,將軍墓已成為灤城重點保護對象,它已重見光明。”

二人蹲下來給李正燒些紙錢,顧青黛忽地瞥頭犯起惡心。

“怎麽了?”連北川緊張得不行。

“可能是熏到了,有點反胃。”顧青黛隨口一答。

連北川忽然想起小陳大夫準他解禁的那個晚上……

“走,看大夫去!”連北川拉起她匆匆離開祖墳。

“李正,謝謝你!”

連北川神經兮兮地在山坡上大喊。

顧青黛瞬間想到了什麽,是啊,謝謝你李正,她和連北川會幸福地生活下去。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