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媳婦兒最終還是選擇跟隨鳳染溜出侯府,主仆倆互相攙扶著往縣上疾步而行。由於侯府離邊境集市實在遠了點,主仆倆才踏進街市裏,便忙不迭地尋了家腳行,雇下一輛馬車前往。

二人坐進馬車裏,總算舒了口氣。鄧媳婦兒緊張兮兮地攥著鳳染的手臂,好像一鬆手她就能不翼而飛似的。

“你別這麽緊張,要自然點。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些可記住了?”鳳染倚靠在她肩頭勻著氣兒,“這體力就是不如去年,我去年跟李老頭他們插秧,可厲害了呢。”

“夫,夫人,奴現在反悔還來得及麽?”鄧媳婦兒麵露難色,勸道,“咱們還是回府吧。奴知道夫人膽識過人,還特聰慧機智,但眼前這情況……”

“要走你自己走。”鳳染撇撇嘴,裝起可憐,說,“你忍心讓我獨自麵對那一群大漢。想想上次那個陸榮,那大片刀,天爺喲~”

“行了行了,夫人,奴一定寸步不離地守著您。”鄧媳婦兒把臂彎上的籃子攏了攏,“這招真能管用麽?”

“我上哪知道去。”鳳染咯咯地笑道,起身掀開車窗簾子向外瞧了幾眼,說,“今年夏天來得早呀,外麵已經這麽熱了?”

“夫人沒、沒把握?”鄧媳婦兒的心又“咯噔”沉了一下,“萬一……”

“好啦。”鳳染在她心口撫了撫,說:“事情能不能辦成我不知道,但咱們一定是安全的。”

主仆倆言語間,馬車已來到邊境集市附近。鄧媳婦兒下車付了錢,又攙扶鳳染走下車。

眼前的集市,她們再熟悉不過,這大集裏販賣的東西相當全乎,而且價格要比朝暉街那邊便宜許多,有時候還能淘到些東野那邊的好玩意兒。

“要慢慢走,慢慢逛。”鳳染囑咐道,“那小丁長啥樣來著?我上次沒記住呢。”

原本神經緊繃的鄧媳婦兒“噗嗤”一聲笑出來,拉緊鳳染說:“夫人就看誰長得最凶。那人也是奇怪,一般潑皮都囂張得很,管怎麽不得叫個‘丁爺’啥的,他居然還挺謙虛。”

“他長得很凶麽?”

鳳染回憶半晌,是有點痞裏痞氣的,不過能管轄這麽大一片地方,應該不是個莽夫,還是有點頭腦的吧?再說康鎮能看上一個傻子?他勢必得找個特會辦事的才行吧?

主仆倆一壁說著悄悄話,一壁往集市深處裏走去。鳳染今兒故意打扮的花枝招展,目的就是要讓人覺得她是富貴人家的夫人太太。這裏魚目混雜,是扒手小偷們賴以生存的溫床。

若先碰上丁易便都好說了,若是一時半會兒碰不見他,她還可故意引小偷來偷搶自己,以此博得丁易那一眾潑皮的注意。

鳳染主仆走過大半個集市,逛得十分仔細,幾乎把每一個攤位都翻了好幾遍,可還是沒有碰見丁易那廝。更無奈的是,她今天想讓別人偷自己的錢——雖然她茄袋裏沒有多少銀子,可就是無人衝過來。

“我看起來很寒酸麽?”鳳染拍拍鄧媳婦兒的肩膀,“你老實說,我不生氣的。”

鄧媳婦兒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道:“夫人確實不像富家太太……但還是很年輕漂亮的,一瞧就是未出閣的嬌俏小姐。”

“為什麽呢?”鳳染不依不饒,逼問說,“我這身行頭雖說舊了點,但也很值錢呀。”

鄧媳婦兒指了指從她們身邊走過的一撥人,歎著氣道:“夫人瞧見沒有?那才是富家太太的款兒?前後有多少人簇擁著?看看下人們手裏提的東西?咱倆……您還不讓水哥兒他們跟著。”

鳳染耷拉下耳朵,揪著大袖衫衣擺往前走,沒奈何地道:“我們帶著人,那丁易一定覺得咱們防禦心太強。我既是要打感情牌,就得讓他對咱們沒成見。”

“潑皮哪有講道理的呀,夫人……”

鄧媳婦兒和鳳染說的過於投入,沒有瞧清楚眼前的路,鳳染幾乎是半個人撞在丁易身上,腳下更是結結實實地踩下去。得虧丁易是個糙漢,這要換成範星舒那種小白臉,定要嗷嗷叫喚一頓。

鄧媳婦兒趕緊把鳳染拖了回來,鳳染緩和一下尷尬局麵,囅然笑笑,“我沒瞧清路,你疼麽?沒啥事吧?”

丁易然有興致地望向鳳染,散漫地朝她叉手行禮:“見過侯爺夫人。”

“噓!”鳳染指抵唇邊,道,“小點聲,我可不想讓人聽見。”

“怎麽?”

丁易上下打量她,腹歎,這建晟侯夫人長得真夠標致。前兩日近距離瞧她,便覺得她美的特有韻味,今兒塗上胭脂後,更是人間尤物了。這麽個美豔的小娘子怎麽就跟了那殘廢侯爺呢?可惜了,白瞎了。

鳳染拿過鄧媳婦兒手裏的籃子,示意丁易往前湊湊,說:“你知道的,我們侯府窮,我采了草藥想在集市裏賣。可我不大會吆喝,再說被侯爺知道,他又要罵我了。”

“合著夫人是偷偷跑出來的?”丁易往四下瞧瞧,當真沒發現水生等人。

其實他盯著鳳染主仆已有一刻鍾了,但他沒有輕舉妄動,是瞧著她們主仆好像在尋找什麽,才走出來現身。

“是啊。”鳳染裝的特難為情,“你有法子幫我賣了麽?你要是能幫我賣了,咱倆二八分賬。上次你在食肆裏對我大不敬那事兒,咱一筆勾銷,我保證不記仇。”

“如果小人沒記錯,是夫人潑了我一身的油漬。”

“你要跟我計較麽?”

丁易低首笑了笑,扯開籃子一瞅,這籃子裏的草藥絕對稱得上珍貴,他母親要是用了,對病情定有好轉。

“小人掙得是窮苦錢,當然要計較。這些草藥我替夫人賣出去,可咱們得五五分賬。”

“四六。”鳳染退了一步,做出不忍讓步的模樣。

“五五。”丁易非得討她這個便宜,他覺得有趣。

鳳染眨了眨盈盈水眸,幾乎沒有猶豫,說:“成交。”

丁易登時就反悔了,這鳳染答應的是不是太快了些?其中該不會有詐吧?不過這麽點東西,就幾兩銀子的事,她能使出什麽手段來?

“丁兄弟不愧是互市裏的頭號人物,就是有法子。”鳳染把籃子往他手裏一推,“你要賣給誰啊?快帶我過去,我殺價有一手的。我跟你說,在侯爺身邊久了,那真是久病成良醫,我懂得可多藥理了呢。”

“你懂醫術?”丁易訝然說,“難怪能采到這些名貴的草藥。”

“哎,侯爺要吃藥啊,我們又沒錢,隻得自己想法子。我可不懂醫術,隻是侯爺發病實在難忍,我替他嚐了些野草藥,能幫他緩解一點病痛。”

二人橫於集市中央言語,導致來回走動的客流繞道而行。鳳染覺得在這地方太紮眼了,便說:“帶我去個人少的地兒,萬一我被人瞧出來不好。”

“夫人就不怕我做點什麽不軌的事兒?”丁易俯到鳳染麵前,“你跟我走,後果想好了沒有?”

“侯府沒落是真,可好歹還頂著侯爵的帽子,你膽敢碰我一下,我便自戕。我死了,我就不信你丁易以後還能在錦縣上混。”鳳染微眯著眼眸,挑釁地道,“你不知道麽?我可是知縣府邸和邊軍駐地的座上客。”

“是麽?既如此,大人們還能眼見著侯府過得如此寒酸?”丁易已引著她往集市的一條岔口處走去。

“你沒聽過救急不救窮麽?”鳳染款步相隨,當真沒有畏懼,“誰的日子都不好過。再說我家那百畝良田秋天就能豐收,苦難隻是眼前的而已。”

丁易已帶她們拐到一處偏僻的巷子裏,鄧媳婦兒下意識挽緊鳳染的小臂,總有一種羊入虎口的感覺。

“夫人這麽樂觀。”丁易忽然停下腳步,害得鳳染差點又撞上去。

“這是哪啊?這草藥你要賣給……”話猶未了,鳳染便見到從幾個巷子岔口處,兀地冒出來一堆潑皮。他們臉上掛著猥瑣的笑意,正一步步向她們靠近。

“說吧,夫人找我究竟是什麽目的?”丁易負手笑問,“夫人若是不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是啥後果。”

這丁易比鳳染想象的要聰明,她扶著鄧媳婦兒,慨然說道:“給令慈看病。”

“你!”丁易在他母親的問題上從來都嚴謹的要命,“夫人休要說笑。”

潑皮們已走近了,鳳染被這些孟浪之徒涎涎地盯著,感覺都快要瘋掉。但她得撐住,這時候絕對絕對不能露怯。

“我聽聞令慈患的是關節疼痛的症疾,這是年輕時操勞過度所致。當今世麵上大夫開的方子是有止痛功效,可依賴性較強。老人家年歲大了,副作用越來越明顯,你擔心藥量弄不好再適得其反吧?”

“你能有什麽好法子?”丁易向後擺了擺手,一眾潑皮悄然退回去,須臾,又沒了蹤影,仿佛他們剛才壓根沒有來過一般。

“不才。”鳳染指了指籃子裏,說:“我家侯爺在沙場上出生入死,不僅殘了雙腿,身上的傷處更是多到不計其數。他每晚都疼的死去活來,骨頭跟炸裂開一樣,我日夜守著他,你說我心急不急?”

丁易聽明白了,建晟侯的症狀與他母親有些相似。但是他不能拿母親當兒戲,故追問道:“所以,侯爺他現在怎樣?”

“自然不可能痊愈,我隻是能讓他緩解疼痛。你想找能讓令慈徹底康健的醫者,那我做不到。”鳳染沒有把話說滿,畢竟不能讓外人知道她的“醫術”很高超,否則再懷疑隋禦的雙腿已被她治好就壞了。

“夫人為何要幫我?”

“收買你啊。”

“夫人夠直接,我對你有用麽?”

“先證明我對你有用,你才能對我有用。”

丁易躬身叉手,恭敬地說:“那就委屈夫人屈尊,隨小人回家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