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出去,金生,把她給我叉出去!”隋禦鬆開揪住鳳染衣襟兒的手指,怒極而嘯。
金生左勸不成,右勸不是,顧此失彼。
“金哥兒,去給侯爺倒盞熱茶回來。”鳳染倏地柔和下來,“去吧。”
“金生!”隋禦氣得臉都白了,“我說的話,你聽還是不聽?”
“侯爺,她是夫人啊。”金生小聲咕嚕道,“小的去去就回,侯爺且等。”言罷,他撒腿就往門外跑去。
彼時,水生和郭林已經趕過來,早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見金生神色慌張地避走出來亦沒有多驚訝。
隻是郭林心裏的火無處宣泄,沒忍住便脫口而出:“你到底是怎麽看著的?怎麽就被侯爺發現端倪了?”
“你還有臉質問我?你和水生一整日都沒有露臉,侯爺不犯嘀咕才怪!”金生更是覺得憋屈,鬧到如今這個地步怎是他一人之錯?
隋器自西正房門首探出個小腦袋,他雖不知這府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他看得清楚,府上這些大人都在發脾氣,侯爺如此,娘親如此,這幾位平日裏願意逗他玩兒的叔叔們皆如此。
芸兒在隋器身後拖住他,衝幾人訕笑了一下,繼而趕快把隋器帶回屋裏。
三人凝滯片刻,水生頹然道:“莫讓孩子看了笑話,現在哪裏是吵架的時候。”
東正房中,鳳染和隋禦四目相對,如同雙方在對峙。
隋禦不明白鳳染到底在堅持什麽,以前尚且有點所圖,現在他還剩下什麽了?一具殘廢的身子麽?
她老說回了雒都沒有容身之處,那麽此刻的建晟侯府呢?他隻覺這裏就是自己的墳墓。
“你想讓大家都討厭你,讓大家沒有負擔地離你而去。”鳳染扯過一把交椅坐到隋禦對麵,“咱能別再這麽瞪著我了麽?你又站不起來,要是有天你的腿真好了,我讓你追著打。”
隋禦不想承認鳳染猜中自己的心思,極力狡辯:“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頓了頓,仍氣呼呼地道:“我讓你兩條腿,照樣能收拾你!”
真是個嘴硬的家夥,鳳染沒奈何地晃了晃頭。
“侯爺打女人上癮,癖好真不錯!”
“我什麽時候打過你?上次是不小心甩開你,你要是不來招惹我,何故挨那一下?”隋禦又急了,“我,我這雙手這輩子隻殺敵人!”
“好好好,你別這麽激動。”鳳染捶了捶自己的肩膀,“你也就昨天晚上像個人樣兒!”
“別再說了!”隋禦隻恨自己的腿殘了,而且剛才那跤摔得太實惠,導致他到現在胳膊腿兒還有……臉都疼得要命!
“我粗略算了算,你給我備齊二百兩銀子,一百兩算是我今兒替你補的虧空,另一百兩算是我和大器一年的開銷。你給我準備出來,我立馬帶著大器走人。哦,對了,還有休書你也得寫一份,不過我回不回雒都,你就管不著了。”
隋禦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鳳染真會“落井下石”,這時候提出這麽“苛刻”的要求,他怎麽能夠做到?
鳳染扯出手帕往隋禦身前一丟,“你自己擦擦吧,嘴唇磕破了。”
隋禦下意識地抿住雙唇,一絲血腥之味滲入味蕾。他稍稍別過頭,修長的指節扶在額前,那白皙的臉龐不知不覺又紅到耳根。
“我這麽狼狽,你可盡情的笑。”他戚戚然然地低吟,“我給不了你那麽多錢,你可不可以……”
“沒有啊?那你拿宅邸後麵那百畝田地抵了吧。待來年開春,那些地歸我使用,我想怎麽折騰是我的事,攢夠了銀子我就走。怎麽樣?”鳳染抱臂說道,下頜微微上揚,“你想把剩下的那點現錢給底下人分了?然後建晟侯府就此拆夥?”
“哼~”隋禦苦笑一聲,“分了錢,大家還能在年底之前各自歸家。你說的很對,跟著我的這些人,沒幾個是真賣給建晟侯府為奴的,他們都是自願追隨我而來。光靠情誼怎麽能行,大家得吃飯,得養家糊口。都散了吧,是我對不住他們。”
“你已經想好了?”
隋禦頷首,“一個不留,都走。”
“那怎麽能行!”水生三人已重新走進來,郭林放聲道:“侯府就是真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我們都不會離開侯爺的。”
“你第一個給我滾。”隋禦低眉斂眸,長指似有似無地在唇邊摩挲,他不想讓他們看到那丟人的一幕。
郭林強忍住眼淚,長籲短歎。
“老太太在家盼著你回去,別讓自己含恨餘生。待侍奉完老太太,你再回來也不遲。隻要我活著,建晟侯府的大門就為你敞開,別有什麽顧慮。”
“可我放心不下侯爺,這偌大的侯府得有人替你守著、看著啊!”
“我又不是個娘們兒,你有什麽放心不下的?”隋禦灑笑一聲,“回去跟底下兄弟們打個招呼,兩日後都過來領散夥盤纏,領完了就各奔西東吧。”
郭林用厚實的手掌抹了把臉,失聲問道:“侯爺,咱們真到這一步了麽?”
“現在散夥,大家還能念我一個好。再過二月,任之前有多少情誼也全都白搭。”
“誰那麽不是東西?我,我先一刀宰了他!沒有侯爺,哪有他們今天!”郭林忿忿不平地道。
“人總得活下去,這是人之常情,誰都沒有錯。”隋禦拳抵唇邊咳了咳,“還有你們倆……”
“我們倆不走,侯爺在世一日,我們倆就在侯爺身邊服侍一日。”水生明誌道,“沒有侯爺,水生早不知在戰場上死了多少回。恩情太深,怎麽報都不為過。”
隋禦籲了口氣,幹笑道:“咱別煽情啊~不走就不走,那就有勞你們倆幫我把事情辦了吧。”
“有勞?”水生重複問,“侯爺還客氣上了呢!”
“摳什麽字眼?我不過隨口說說。”
緊接著隋禦把自己的想法說與眾人,其實都已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唯一讓人感到意外的是,隋禦這散財散得有點太徹底了。
他根本就沒給自己留丁點後路。
“你們必須依我。”這是隋禦最後的底線,“若不遵從,你們便都走吧,我一個也不留了。”
眾人緘默多時,最終答應了隋禦所求。
郭林離開後,隋禦心中擔憂,遂又叫來水生,道:“侯府比不得從前,你拿出三十兩銀子送給郭林。去馬廄挑出一匹腳力最好的馬,另幫郭林預備出幾日幹糧……我那件銀灰貂袍也給他拿過去。不日就要冬至,路上太冷。”
水生一一領命,即刻退出去照辦。接著又喚金生上前,吩咐道:“明日一早,你親自帶人去外麵兌換零散錢幣,除了你和水生,府上連家將和仆人一概打發走,要算得仔細一點。”
金生張闔一下嘴唇,吞吞吐吐道:“侯爺,今兒已發一個月的月例,明日再補一個月的就行了吧?”
“多兩個月過分麽?他們都是要回家過年的。”隋禦自推著輪椅往裏間臥房走去,輕聲說:“我累了,想歇歇,晚飯就免了。”
“侯爺,這可使不得,不吃晚飯怎麽喝湯藥?”
“我不是讓你們先停停?”
“那些藥都是從雒都帶過來的,還沒有吃完。吃完再停也不遲啊?這兩日氣溫驟降,瞧您老是咳嗦。”
隋禦沉沉地吭了一聲,“那明日再吃。”旋即,已走進臥房裏。
以往金生必要跟隨進去伺候,但此刻,他明白隋禦隻想獨處。
鳳染已回到西正房這邊,晚上用膳,她叫過芸兒和蕊兒,說:“你們去把房門關緊了,然後過來坐。”
“夫人莫折煞小的們啊!”兩個侍女提心吊膽了一日,到頭來這團“火勢”還是蔓延到她們身上。
“哎呀,沒什麽啊,你們倆聽我的話就是。”
隋器見兩個侍女不肯動地方,便主動起身去閂緊房門,繼而又拉著芸兒和蕊兒落座。
“芸姐姐蕊姐姐,你們坐!”隋器仰著頭,十分誠懇地道。
芸兒和蕊兒還是不敢,鳳染垂眸緩笑,說:“關上門,你們倆還怕什麽?來,坐下!”
鳳染拉住芸兒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又給蕊兒使了使眼色,“快坐!”
“侯府裏出了什麽狀況,你們再清楚不過。我也舍不得你們,但你們要留下來的話,或許會有好幾個月甚至更久,沒一個銅板進賬。”
芸兒和蕊兒怔怔地望向鳳染,二人均紅潤了眼圈。
“這個金鐲子——”鳳染舉起左手手腕晃了晃,“這個是我……親娘留給我的,恕我不能給你們哈。還有那十兩銀子,得給大器這孩子留著。剩下的,你們瞧這屋中什麽好,盡管拿,拿多少都成。”
見兩個侍女還是不肯表態,鳳染忙地從懷中掏出兩張薄紙,“這是你們倆的賣身契。本以為是被我那嫡母給扣下,前兒規整行李,在箱籠裏翻了出來,算她幹一件好事。你們倆拿去,以後就是自由身了。”
隋器像是什麽都聽懂了一樣,一個勁兒地往鳳染懷裏鑽,卻什麽都不肯說。
鳳染拍了拍隋器的小腦袋,笑道:“大器啊,你乖乖地吃飯,這麽粘著我幹嘛?”
隋器依舊不吱聲,把鳳染的腰身摟得緊緊的。隔了一會,才說:“以後,我撿破爛賣錢,養娘親。”
鳳染被隋器這話給逗笑了,“就是撿破爛也得有個好身體啊,瞧你瘦的跟小雞崽兒似的,哪有力氣?要多吃點,知道嗎?”
隋器乖順地點點頭,方坐回去大口大口地吃起飯食。
“夫人,小的願意留下。”芸兒顫聲說道,“芸兒家中娘親早逝,老子和哥哥吃喝嫖賭,不然也不會把我賣了為奴。就算夫人放我回去,回到家中還得被他們賣第二次。芸兒不怕吃苦,芸兒願意和夫人患難與共。”
“成!”鳳染憫笑,見旁邊的蕊兒一直垂著頭,又安慰道:“蕊兒,離開也沒甚麽,我希望你以後能過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