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不歸山腳下。

“小戰小戰,你看!”一個綠衣少女用兩根食指咧著自己的嘴巴,讓自己的嘴角向上揚了起來,對眼前一個黑衣人說道,“這個,就叫笑,學會了嗎?”

“你煩不煩?”黑衣人冷冷的擺了擺手,“我會笑,不用你教。”

“會笑?”綠衣少女捂著嘴輕輕笑了一下,說道,“那你笑給我看呀!”

“無緣無故的,為什麽要笑?”

“真沒意思……”綠衣少女嘟著嘴說道,“你把我從湖底撈上來,但又不跟我說話,早知如此,我還是應該去和小紅玩。”

“小紅是何人?”

“是一條魚。”少女嘿嘿的笑了一下,“它是我的好朋友哦。”

“無聊。”黑衣人冷哼一聲,轉身就要走。

“你站住!”綠衣少女跑上前去,問道,“戰其勝!你到底為什麽要把我救上來?對你來說,明明可以不管我的吧?”

“誰知道呢。”黑衣人沒看少女,反而望向遠方,說道,“或許覺得……你和我很像?”

“很像?”少女瞪著一雙天真的大眼睛,問道,“你也是怨靈?”

“怨你個頭。”黑衣人沒好氣的瞟了她一眼,說道,“可能你和我有同樣的……那種孤獨感吧。”

“孤獨感?”少女有些疑惑的看著男人,“你又不跟我似的,被一塊玉佩鎖在水底,應該能找到很多人講話的吧?”

“我沒有朋友,我是個修仙者。就算有人能說說話,他們也隻是我生命中的過客。”

少女還是不太明白,問道:“所以,你是「仙」,「仙」就不能有朋友嗎?”

“我的體質注定了不會有朋友。”黑衣人有些難過的說,“跟所有的修仙者不同,我無法參透五行之理,隻能領悟時間大道,作為一名能夠任意穿梭時間的人,所有人都是我的過客,不可能交到朋友的,因為他們注定會在我的生命中逝去。除非……”

“除非什麽?”

“哎,算了。總之你別到處說你是怨靈了,以後就老老實實的待在玉佩裏,我不叫你你就不準出來。”

男人偷偷看了一眼少女,默默在心中說道:“除非有人能像你這樣,陪我隨意穿越時間。”

綠衣少女嘟著嘴,看著那掛在黑衣人腰間的玉佩,小聲嘟囔著:“凶巴巴的……明明把我救出來,又不讓我現身,搶了人家的房子不說,還不對人家笑,哼。”

黑衣人搖了搖頭說:“嬰寧,你是我從「未來」帶回來的,本不屬於這個世界,如果被人看到,怕是會引發問題。”

“未來?”

“是的,如今的天下叫大宋,而你所在的湖底叫大清。”

“什麽宋啊清啊的,我根本不在乎。我在湖底呆的很自在,你若是嫌我礙事,我這就走了!”綠衣少女佯裝生氣,躲著腳就要走。

“別……”黑衣人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這才想到她根本走不遠,畢竟玉佩還在自己腰間。

“嘿嘿,怎麽啦?擔心我啦?”綠衣少女回過頭來壞笑著說道。

“無聊。”黑衣小聲說道,“你哪兒也不準去,就呆在我身邊,靜靜陪著我就好。”

“還真是個不愛說實話的男人呢。”綠衣少女慢慢湊到黑衣人麵前,一股鮮花的清香緩緩飄了出來,“娘和我說,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算什麽都不做,隻呆在一起就很開心。”

黑衣人神色有些閃躲,不敢看眼前的姑娘。

“之前和王生在一起,雖然我整天都在笑,但卻並不感覺開心。如今我經常沉默,卻非常開心。”少女收起笑容,麵帶一抹紅暈的說道,“小戰,你說我是不是喜歡你?”

“這!”黑衣人差一點沒站穩,“我怎麽知道?!你自己的心思,幹嘛要問我?”

“嘿嘿!”綠衣少女看到黑衣人的樣子不由的被逗笑了,“小戰,你也喜歡我嗎?”

“胡說!”黑衣人紅著臉,拚命的擺手,“我……我……”

“你就是喜歡我!”

綠衣少女笑著鑽入了玉佩中,並且傳來幽幽的聲音:“如果你不想要我了,就把我丟掉呀!”

黑衣人麵露一絲欣慰,自從有了這個姑娘,自己的生活仿佛從黑色變成了彩色。

他仿佛不再是那個在千年時間長河中,孤獨徘徊的人了,現在每次到達一個新地方,不等自己說話,玉佩中的姑娘就會大呼小叫的讓氣氛熱鬧起來。

“嬰寧,以後你別跟我去了,傳說裏還是挺危險的。”黑衣人在完成了一次傳說之後,對著玉佩說道。

“那不行,我要和你說話。”玉佩晃動著,發出了聲音。

“我之前不是教給你跨時間傳音術了嗎?你可以用那個跟我說話。”

“你是不是嫌我煩了?”玉佩裏的聲音明顯帶著一點失落,“你不想要我了?”

“怎麽可能?!”黑衣人著急的說道,“我是怕你有危險!而且……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我總是要在傳說中傷人性命……我不想讓你看到我做的那些事。”

“可是……”玉佩裏的聲音有些不解,“你在傳說中做的事難道不是為了救人嗎?就算傷人性命也是迫不得已呀。”

“不,我有些厭煩了。”黑衣人搖搖頭,一副眸子中露出了淡淡的憂傷,“今天那個叫做精衛的孩子,本來不需要死的,可是傳說注定她必須要淹死,我隻能將她推入海中。”

“小戰,這不能怪你……”

“這件事有多麽殘忍?我打著拯救蒼生的名號,毫不猶豫的殺掉了精衛,我甚至阻止她重新投胎,執意讓她變成一隻海鳥,餘生都在不斷的填平著海麵。”

玉佩聽到黑衣人說的話,不由的也有些沉默,原來眼前這個男人內心是如此的柔軟嗎?他在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目的是拯救蒼生,卻不斷的傷人性命,他現在心裏有多麽矛盾?多麽無助?

“我每次一閉上眼,就看到那隻海鳥,她劃過海麵,嘴裏喊著「精衛,精衛」,世人都說精衛恨著大海,而我卻覺得她恨的是我。”

玉佩化身少女,懷著一股清香,輕輕地抱住了黑衣男子,她的身體沒有溫度,卻讓男人覺得溫暖。

黑衣男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她麵前哭了出來。

女孩成了男人的精神寄托,每當男人遇到不順心的事,便來和她說一說。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一百年,有時候感情就像一層窗戶紙,薄的一點就破,有時候又像一座山,他們隔著兩頭,卻誰都說不出口。

九百年前的那一次傳說,讓原先的一切都悄然崩塌了。

上古時期,誇父逐日的傳說。

“董千秋,你再說一次。”黑衣男子看著遠方一個巨人的背影,冷冷地說道。

“戰其勝,你沒聽懂嗎?誇父必須要死。”另一頭,一個清冷地女聲冷靜地說著,“我不管你忽然之間鬧什麽情緒,但這是我們的工作,如果想讓世間變成一方樂土,必須有人要犧牲。”

遠處的巨人正悠閑的在海邊逛著,他抬起巨大的腳踩著海水,每踩一腳,便引發海浪呼嘯,可他卻像一個孩子一樣樂嗬嗬的笑著。

“就因為誇父不去追太陽,所以他就必須要死……?”黑衣男人握著拳頭,語氣中有些憤怒。

“不,你理解錯了。”女人嚴肅地說道,“並不是誇父不追太陽就必須要死,而是你,必須要讓誇父追太陽,一直追到死。”

黑衣男人咬著牙,說道:“可這一次,他並不想追太陽。”

“所以我們才需要操作員。”

黑衣男人沉默了很久,緩緩的開口了:“上一次精衛的傳說裏,我就和你們說過了,倘若再讓我濫殺無辜,我絕對不會同意。”

“你不同意,又能怎麽樣?”女人也有些惱怒,“這是你的職責,我也不想誇父死,但他的結局注定是這樣!”

“荒唐!”黑衣男人大喊一聲,“我苦修四千年,都不及在傳說管理局這一百年殺死的人多。你們口口聲聲說要拯救天下蒼生,可為什麽我的雙手一直沾滿鮮血?!”

“戰其勝……你……”

“你們說他們改變了曆史,可為什麽你們認定的曆史才是曆史?!為什麽他們連活下去的權利都沒有?!”戰其勝氣的渾身發抖,他心中的矛盾、忿恨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了。

“你不要再胡鬧了!”女人著急的看著傳說畫麵,“我向你認錯,是我的表達方式有問題,如今你所在的是甲級傳說,如果誇父不死真的後患無窮,求求你抓緊完成任務吧,等你回來之後想怎麽吵都行。”

“我最後再幫傳說管理局一次,但從此之後,我們恩斷義絕。”戰其勝冷冷的說完,然後飄了起來,徑直衝著那巨人飛去,“幫我跟何老頭說一聲,我戰其勝從此退出傳說管理局。”

還不等女人說什麽,傳說的畫麵忽然中斷了。

“戰……戰其勝?!”女人拍打著眼前的設備,卻無論如何都聽不到回應了,“這傳說管理局是你跟何老頭一起建造出來的,你走了他怎麽辦?!”

畫麵那頭隻剩下沉默。

“戰其勝!”

傳說管理局在這一天,徹底丟失了操作員。

不知過了多久,黑衣男人緩緩的落在了地上,看著眼前的巨人。

巨人搖晃了幾下,慢慢的開口,發出巨大的聲音:“戰兄弟……我們已經跑了九天九夜了……你說的那個……身受重傷的族人在哪裏?”

“我騙了你,根本沒有人受傷。”黑衣男子緩緩地說道,“誇父,這裏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了,不要再堅持了,倒下去吧”。

“原來是這樣嗎?”誇父的巨大身軀轟然跪下,“太好了……害我擔心半天……原來……沒有人受傷啊……”

黑衣男子緊緊地握著拳頭,心裏百般難過,他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善良的巨人緩緩倒下,心中有什麽東西也跟著崩塌了。

“戰兄弟……這裏酷熱難當……讓我最後……再為你做點事……”

巨人臨死之前扔出了自己的手杖,那手杖化作一大片桃林,瞬間成長了起來。

“我到最後都想殺了你,可你卻始終為我著想。誇父兄弟,若你輪回之後要找我索命,我一定會請你喝一杯,然後把這條命交給你。”

黑衣男子強壓心頭的悲傷,剛要前進一步,忽然發現這片桃林中居然有一個樵夫在其中亂竄,他被那迅速成長的桃樹撞得東倒西歪,眼看就要堅持不住了。

“糟了!”

黑衣男子立刻飛身過去,將樵夫救了出來,然後緩緩地將他放在了地上。

“啊!嚇死我了!剛才是怎麽回事啊?”樵夫拍著自己的胸脯,大口的喘著粗氣,“怎麽忽然出現個大巨人,又忽然長出了一大片林子,真是太奇異了!”

黑衣男子沒有理他,轉身向桃林深處走去了。

“小戰小戰,你這樣做不對吧?”玉佩緩緩地搖動起來,說道,“這個男人注定要死在那片桃林中,結果你卻救了他,他的後代會成為太樞的哦。”

“你也被那傳說管理局的人洗腦了嗎?”黑衣男人冷冷的說,“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我又怎能見死不救?”

“上仙!上仙!”身後的樵夫大叫著,“能不能請上仙留個名號?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杜南山必定會為上仙日日禱告,天天祈福的!”

黑衣男子還是頭也沒回的向前走去,喃喃自語的說:“產生了一脈姓杜的太樞,估計也掀不起太大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