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這種東西總是在三更半夜更加令人心驚膽戰,可如果是在白天,一切靜謐而又溫柔,人就會下意識的麻木自己,忘記恐懼。

最起碼,陸遠就是這樣的,他一直蜷縮在穆法硰的懷裏,可是一下車,他就又變回了那個好好先生。

人都是戴著麵具的,陸遠在心裏想著,同時露出笑容抱起了自己的小兒子,穆錚。

穆錚剛剛放學回來,說實話,他真的很瘦,瘦得讓將他抱起來的陸遠有些於心不忍。

“寶貝。”陸遠親親他的小臉:“今天過得怎麽樣?”

穆錚發出一陣笑聲,然後很有禮貌,也很羞澀,小聲的跟陸遠說話:“很好,媽咪。”

陸遠被這一聲媽咪叫得不禁有些頭痛,他是個男人,更希望自己的兒子叫自己爸爸。

可很顯然,在這個世界是做不到了。

媽咪就媽咪吧,陸遠在心裏安慰自己,他下意識的回頭想看看穆法硰,才發現穆法硰並沒有在他身後。

陸遠輕輕一笑,撫摸著穆錚的頭發,他總是會忘記,穆法硰並不是那種會在原地等著他的人。

穆錚的肚子響了一聲,不好意思的把頭藏進陸遠懷裏,陸遠好笑,溫柔道:“我們進屋吃飯吧。”

穆錚乖乖點頭,像所有小朋友一樣,露出甜甜的笑容。

陸遠本來是想做點什麽東西吃,但是管家已經把一盤盤菜,擺放到了桌子上麵。

陸遠一怔,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不用動手做飯了,穆法硰很有錢,完全負擔得起請人做飯收拾家裏。

這樣也好……陸遠頓了一下就拉開椅子坐下,反正他也不愛做菜。

“請您和小少爺先吃吧,先生剛才囑咐過了,他不吃晚飯了。”管家給陸遠倒了一杯檸檬茶道。

陸遠沒有回話,隻是打量著管家,才發現管家的麵容其實很大眾臉,沒有什麽稀奇或者算得上漂亮的五官,花白的頭發和所有大爺都能算得上是同款。

隻是一舉一動都透露出良好精英般的教養,做什麽都有一種怡然自得的熟練感。

陸遠看著他那雙銳利的眼睛,輕輕笑了:“您今年貴庚?”

管家似乎愣了一下,才用一種習慣式的語氣,既恭敬又帶著一點高傲道:“五十了。”

陸遠笑了下,端起檸檬茶喝了一口,柔聲道:“五十而知天命啊。”

管家隻是笑了笑,又給陸遠添了點茶。

陸遠沒有再問,隻是吃了晚飯以後本打算輔導穆錚寫作業,結果穆法硰已經給穆錚請了老師,在他們吃飯的時候一直就在他客廳的沙發上等著。

“您好。”

陸遠聽著有些緊張的聲音,不由輕輕一笑:“您好。”

穆錚的家庭老師是個很年輕的學子,戴著眼鏡,有劉海。看上去像是剛畢業一樣,但在第一印象裏是那種不會給人太多的記憶的類型。

穆錚和這個老師的關係應該還不錯,陸遠沒從穆錚的身上看到抗拒,但穆錚還是想和陸遠在一起。

而陸遠隻是吻了吻他的額頭,笑道:“明天見。”

“好吧……”穆錚有點失落,他寫完作業是要直接睡覺的,於是伸手抱了抱陸遠。

“明天見,媽咪。”他回答。

陸遠送穆錚和他的老師進屋,然後在旁邊看了一會才上樓,他把房間門關上,幾乎快要崩潰的坐在地上,兩眼無神……

人是慣會欺騙自己的動物,陸遠心裏一直在重複這句話,他頓了頓開始覺得屋裏白牆讓他心裏惴惴不安。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陸遠艱難的站起身,心想他用了別人的身體和身份繼續活下去,算不算一種虧心事。

他連一刻都容忍不了,陸遠緩慢的往樓上走,站在穆法硰的房門前,敲了敲門。

他就是容忍不了,容忍不了看不見他,看不見穆法硰,穆法硰是現在唯一能讓他撐下去的人。

雖然這麽說很令人無語,也多半可笑,但陸遠確確實實是怕了,他在這個世界隻不過是用了別人身體的一縷幽魂,見大一點的太陽都會露怯,何況是見到穆法硰。

他是他唯一的破綻,陸遠在心底想。

他不禁苦笑一聲,這本書,他隻看到了一半,也就是說他隻看到了穆法硰的結局,而沒有看到其他人的結尾。

就是不知道,陸遠笑了笑看著那扇沒有打開的木門,心裏多了一絲決然,你毫無眷戀的倒進熊熊烈火中,是因為快樂還是痛苦。

他一把推開木門,看見坐在鋼琴椅上的穆法硰,穆法硰沒有看他,也沒有彈鋼琴,隻是把手放在鋼琴鍵上,輕輕得放在上麵,以至於鋼琴不會響一聲。

陸遠隻是頓了頓就走進去,把門關好,脫了鞋就赤腳踩在地毯上,他踩著軟軟的羊毛地毯,走到穆法硰身旁,問他:“我可以今晚和你一起睡嗎?”

穆法硰沒有回答。

“如果你不回答,我就當作可以了。”陸遠想了想,坐在地上半趴在穆法硰的腿上。

陸遠輕輕閉上眼睛,忍不住的打了個哈欠,卻聽見……鋼琴的聲音響起來了,聲音有點低,但陸遠卻聽出來了溫柔。

這首曲子,陸遠曾在原來的世界裏聽了不下百遍,隻因為在書裏,穆法硰曾一遍又一遍的彈過,他就沒有辦法不去搜索,聽一聽那是怎樣的曲子。

《紈絝公主》裏寫穆法硰是個多才多藝的神經質的男人,他的油畫和鋼琴都非常出色。

而穆法硰喜歡莫紮特的鋼琴曲,總是會彈D小調幻想曲。

這世界,有人上善若水,有人虛偽嘴臉,有人徒有其表,隻有你……陸遠輕輕一笑,徹底閉上眼睛,享受著無盡頭的黑暗。

隻有你,是困入籠中的野獸,失去了鋒利的爪牙,每日隻能在那小小的籠子裏哀嚎咆哮,直到死亡的味道充斥著你,將你解脫。

陸遠感覺自己已經睡著了,他不禁思考,若是隻有死亡才能拯救你,那什麽才能將我喚醒,不讓我沉浸在著布滿荊棘的泥潭中。

是你嗎?穆法硰?

陸遠陷入睡眠,他渾渾沌沌的,卻已經發現無數鐵索已經將他緊緊捆綁,囚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