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對修伸過來的手感到害怕,修的手十分的白,骨節分明……手腕處有著淡青色的血管,像是水墨畫勾勒出來的。

修看上去年紀有些大,以人類的眼光來看,好像五十歲精心保養的男人。是會穿西裝,喝手磨咖啡的精英,他看起來文雅,又帶著漫不經心的侵略性。

有的人,會不自覺的讓你感覺害怕,不必用語音威脅,或暴力。他隻是站在那,就能讓你感覺到實力差距。

怎麽說呢?像是動物趨利避害。

修讓陸遠本能的害怕。

陸遠忍不住往穆法硰懷裏靠,穆法硰讓他覺得安全。

有那麽一瞬間,陸遠忽然覺得自己回到了幼年,他小小的身體,和不健全的人格,無法反抗人高馬大的父親。

父親的影子愈來愈大,如墨水滴上了白紙,暈染開來,隻剩下黑色,令人無法喘息的黑色。

恐懼,是陸遠現在唯一感覺到的情感。

“穆法硰……”陸遠閉住眼睛,下意識的求救,可憐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對死亡的恐懼,源於焦慮。

但焦慮的起始,是對死亡的恐懼。

都是相對應的。

穆法硰能看見修的那隻手,宛如毒蛇般的想要遊走在陸遠身上。

陸遠好像那紅得飽滿的蘋果,被蛇所覬覦。

覬覦。

修無法從陸遠身上奪走任何東西。穆法硰的身體被修所控製,他連手指都不能動彈……但思想此刻出奇的自由。

奪不走任何東西。因為我們的感情沒有裂縫。

因為……穆法硰是如此愛陸遠。

一切忽然都變得如此緩慢,穆法硰甚至能聽見陸遠的呼吸聲。

像是這樣。

呼…………吸……呼………吸……。

極其有節奏的,宛如海浪的漲與退。

我愛你,穆法硰輕輕轉頭看向陸遠,身上的禁錮,如同融化了的糖,柔軟而黏膩……隻能讓穆法硰的步伐變得緩慢,卻不能阻止穆法硰的動作。

我愛你……穆法硰費力的抬起手臂,手臂的尺骨宛如沙粒般的被分成碎沫,難以忍受的痛苦,對穆法硰來說卻不夠刻骨銘心。

隻是抬起手臂,實在有些困難。

我愛你,愛你的每一個天真的笑顏。我愛你……由此發誓保護你。

沒有星星,難以呼吸的夜晚。你是比燭火還要明亮的月亮,在黑暗的盡頭,神明都不敢來的地方,我內心深處的塔爾塔羅斯……你出現了。

問我如何愛你?

我所有的偏執,我所有的固執,我生命的盡頭,靈魂的極限,純潔的深情,悲慟的哀苦,隻為了你。

隻為了你,隻為了你……穆法硰終於抬起了他的胳膊,所以遠遠……

你是我終身的信仰,我以崇拜的姿態來膜拜你,你是我脆弱,不堪一擊唯一的救贖。

我會怎樣愛你?

穆法硰拚盡全力,一把鉗住修的手腕,修露出吃驚,而不理解的神情。

我發誓,我用我那可悲的靈魂,我還在跳動的心髒,去成為你腳下的一塊踏板,來為你擋去泥土塵灰。

我愛你,勝過生命,也勝過我心中卑微,肮髒的思想。

你是超越……陸遠,你是我的極限,超越一切,內心傷痛前進的動力。

因此……穆法硰張開嘴,身體如同爆炸般的痛苦,他卻緊緊鉗住修的手腕,這是一個男人的本能,雄性的本能。

擯棄一切,隻有保護。

“離……”穆法硰咳出一口血來,他終歸是個人類,掙脫修的控製對於穆法硰來說無疑是自殺行為,可是,穆法硰眼睛通紅,活像發瘋,肉體的**,反而叫他的頭腦更加清醒。

“離他遠點!”穆法硰耗盡生命力量般的朝修怒吼……

修的目光詫異,一種他不熟悉的強大能量,宛如一拳搗進自己的腹部,揉碎他般的……修嘔了一聲,飛出幾米,摔在牆壁上……

陸遠終於能呼吸了,他來不及去思考發生了什麽,隻是抱住穆法硰,穆法硰從口中流了很多血……

陸遠去擦穆法硰的血,卻越擦越多……:“不,不……穆法硰……”

陸遠的淚,宛如月光輕輕灑在穆法硰的臉上。

那樣溫柔,靜謐。

穆法硰目光平靜,看著陸遠哭紅了的雙眼。

“穆法硰……不要……”陸遠緊緊摟住穆法硰,兩個人一起摔在地上,陸遠讓穆法硰躺在自己的腿上。

穆法硰的內心極其平靜,生命的盡頭,賜給他的隻有寧靜,和安詳。

他忽然想起瑪利亞的屍體,瑪利亞被人捅了那麽多刀,任由血液流出身體,可屍體的麵容卻那樣平靜,幸福。

是這樣嗎……媽媽。

穆法硰想,原來所謂原諒是一種這樣的感情。

所有暴虐,痛苦,悲傷都離穆法硰而去,他忽然對陸遠產生了抱歉的情感,穆法硰活到現在,從沒對什麽感覺到抱歉。

唯獨此刻。

他對陸遠,感覺到的隻有抱歉。

穆法硰的眼角,溢出點淚水,但滑過臉上,逐漸就被血染紅了,穆法硰看著陸遠哭泣不停,他想說什麽……可血堵住了他的喉嚨。

他忽然明白,陸遠要的究竟是什麽。

原來,陸遠想要的僅僅是自己陪在他身邊。

穆法硰以前一直不懂,他的內心隻有陸遠離去時的扼住喉嚨般的窒息感,從那天起,他便提心吊膽,他害怕潘多拉,或者別的再次奪走陸遠。

啊……穆法硰的眼睛逐漸失去光澤。

他想,他究竟給了陸遠多少傷害。

他以為自己愛陸遠,所以給予陸遠的,陸遠理所當然的也感到幸福。

他忽略了陸遠的眼淚……

“對……不起……”穆法硰笑了,他的淚水好像雨水般潔淨,透明。卻讓陸遠感受到冰涼。

穆法硰像個孩子似的對陸遠道歉:“對不起……遠遠……對不起……”

他說完,就這樣失了力氣,那隻手甚至還沒來得及撫摸陸遠的臉,就這樣死了。

穆法硰死了。

陸遠痛失所愛,已經不能用任何感覺去形容他現在的感受了,他聲嘶竭力,哭喊不停,可無論他怎樣哭泣。

從前那個最舍不得他哭的人,也不會再睜開眼睛看他一眼。

“騙子……騙子……”陸遠趴在穆法硰痛哭:“你為什麽這樣對我……為什麽?!為什麽連地獄你都不肯帶我去?!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