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衝冠一怒(下)
一艘鹽船在碼頭卸下貨物,又掉頭出港,緩緩沿著漕運河道往南方駛了回去,這個時間段還在河道裏行駛的船不多,船行不到三十裏,河麵上便已看不到其他的船隻。
陳圓圓披上一裘水紅的鬥篷,走出艙室,在船尾甲板上遠眺著漸漸遠去的京師,心頭暗鬆,恍惚有種劫後餘生的歡欣。
“京師搜查很緊,我們暫時回不去。”李循方信步走到她身後,淡淡解釋:“隻能往南方暫避一段時間,再作打算”
陳圓圓身子微微緊張起來,雖然這個麵目呆板得可怕的黑衣男子救了她,可她卻無法完全放心,誰知道對方是不是也垂涎她的美色,才會仗著功夫高深出手搶奪呢
“我、我該怎麽稱呼你?”陳圓圓躊躇了一下,才開口發問。
“某姓李,李循方”李循方很坦率的報上了名號。
“李……先生謝謝你救了我”陳圓圓誠懇地向他道謝,但一句李先生卻迅速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凝望著對麵這無比酷似的容顏,李循方仿佛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可惜陳圓圓完全是另一種性情,是那種溫婉柔順,典型的柔弱如水的江南女子,不像她,外表嬌弱,內心卻倔強如火。
身為蘇州的名ji,風塵裏討生活,陳圓圓對於男人的目光天生有著敏銳的感覺,她很快就發現,這個救她的男人,在看著她的時候,居然也有著跟崇禎皇帝相似、跟吳三桂相似的眼神。
“李先生李先生?”陳圓圓輕聲將李循方的神思拉回現實,微笑疑惑的詢問:“莫非李先生也覺得我酷似某人?她,是誰?”
李循方回過神來,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淡淡的道:“外麵風大,還是回艙歇著吧小心病著”說完便轉身回了船艙。
陳圓圓愣了愣,為什麽這些男人看著她的時候都會走神,然後又帶著失落的離去?自己究竟像的是誰?不像又在何處?為什麽這許多身份不同、個性不同的男人都對那個人懷著一樣的愛戀?
她默默走回艙室,李循方的舉止反應讓她確定了一件事,這位身手驚人的高人不會對她有非分之舉,可是本該鬆一口氣的她卻感到了一絲失落,這種空落落的感覺,吳三桂也曾經讓她感受過。
吳三桂是真的喜歡她嗎?陳圓圓忽然沒有了自信。
此時的吳三桂,卻在山海關的帥營中臉色鐵青,狠狠瞪住了眼前剛剛趕來報訊的親衛吳晚。
就在剛才,吳晚把他在京城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腦都告訴了他老父被拘,嚴刑拷掠,半死不活的送回來,情形不妙,性命堪輿而他剛娶的愛妾陳圓圓則被劉宗敏掠去,陷入賊手,身不由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吳三桂怒極反笑,仰天笑了一陣,胸中大火化作了受傷獅子般的一聲巨吼,一把抓起案上剛剛收到的闖王招降信件,三下兩下撕成了粉碎。
自己還沒有投降呢還手握幾萬關寧鐵騎呢闖王就這般對付自己的家人那自己若是真降了,是不是連自己也要被下到死牢裏去?還有自己的忠誠部下,是不是都要被換掉,生死任人魚肉?
降就是死,何如不降?與其一家人屈辱地活著,莫如奮起反抗,至少還有一線生機,奪回生存的尊嚴?
“大丈夫不能生保其室,何生為”吳三桂紅著眼眶咬牙切齒說完,提筆揮毫,很快寫就一封寧死不降的書信,讓人送去了京城。
脾氣發完,他的人也漸漸冷靜下來,既然決定了不降,顯而易見的是,他很快就會麵臨闖王數萬大軍的討伐。
自己的兵力原本就比對方弱上一籌,再加上戰備後勤物資對比懸殊,這場戰爭,自己先天就處於劣勢怎麽辦?如何才能絕處逢生,最大限度保存麾下將士的性命,圖謀報仇?
他就這麽呆坐帳中,從上午一直坐到了天黑,直到親衛點亮室內的燈燭,他才自木雕菩薩般的狀態中恢複過來,心事沉沉,微顫著手鋪開紙筆,握起重於千鈞的筆杆,一字一沉吟地寫下了一封求助信。
“大清陛下台鑒……桂願為馬前卒,效鞍馬之勞……援軍抵達之日,臣必開城降階以迎……共討賊逆,複滅明之仇……”
一封信,吳三桂寫來字字千鈞,沉重之極,但這信在皇太極手裏讀出來的時候,感覺卻暢快淋漓之至
“諸位愛卿這是天要賜予我大清的莫大機緣”皇太極放聲大笑之後,便欣然詢問:“哪位,願意替朕出征,立此不世功績啊?”
“我我去”
“臣願往”
“願替皇上效勞”
…………
已改名崇政殿的原大政殿上頓時人聲鼎沸,吵嚷嚷的爭作了一團。
皇太極笑眯眯看著眾人爭吵逐步升級,差點就要麵紅耳赤大打出手,把手一擺,朗聲道:“好了都別爭了此次入關,朕要親征,隻差兩名前鋒,就多爾袞、多鐸吧”
“臣弟遵命”、“臣弟領命”多爾袞、多鐸一齊出列,大聲答應,滿臉都是抑不住的興奮之色。
眾臣都羨慕的望住了這兩兄弟,由於娶了皇後的親妹妹做福晉,多爾袞跟皇太極之間的關係比別的兄弟更加親近,他又是個打仗極聰明的狠角色,賜號和碩睿親王,這些年來真是屢受重用,多鐸也跟著慢慢成長起來,和多爾袞一左一右,儼然成了皇太極的左右臂。
不過皇太極此番打算親征,這兩兄弟便都隻領了個先鋒的任務。接下來皇太極又相繼公布了一係列的詔令,一些戰功赫赫、慣於打仗的親王貝勒也都被委以重任,參與了這場盛事。
代善因年紀漸老,已不大親自參戰,但他兩個兒子嶽托和薩哈廉都得了軍令,阿敏已不幸病逝,莽古爾泰也是纏綿病榻,繼承了他們麾下八旗子弟的,是阿濟格和豪格,這次也在參戰之列。
負責總後勤的,則是跟皇太極私交甚篤的堂弟,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福臨已逐漸長大,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子,皇太極便詔令他留在盛京監國,由已經指婚的董鄂之父鄂碩和範文程協助。
諸事交代完畢,各人自是滿懷興奮的回去好好備戰,皇太極則躊躇滿誌的,散朝之後徑往關雎宮而去。
如今各種製度都已趨於完善,運作良好的內宮四局和內務府把蘇淺蘭這個皇後該操勞的事情都分擔了大半,使得蘇淺蘭有了更多的空暇,過些閑適的生活。
皇太極提早下朝興衝衝回來的時候,她並不在關雎宮內,而是在春花燦爛的禦花園中,一麵賞景,一麵跟梅妍說說閑話。
“格格,果真像您說的那樣崇禎真的死了,明朝也已滅亡您怎能如此篤定,事情最後一定會這樣?您……真是天命的貴人對這些早有預知麽?”梅妍這些天老是不自覺地叨念,看著蘇淺蘭的眼神就像看一尊神靈一樣,充滿了敬畏。
“我哪能事先知道這些事,不過是瞧著局勢的發展,略作些推測罷了想不到能一言而說中,我自己也覺得意外,純屬巧合罷了”蘇淺蘭每次都笑著給她搪塞過去。
“不不是的您一定不是凡人”梅妍仍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感覺。歲月流逝,當年比蘇淺蘭還小些的她,現在也已年過三十,成了嬤嬤,可是蘇淺蘭的臉上卻找不出一絲皺紋。
她仍然美麗如昔,宛若停留在二十五六歲上,之後便不再有任何變化,連身上也不見半點贅肉,皮膚光滑如玉,充滿彈性。隻有一雙漆黑水潤的眸子,仿佛有什麽神光在緩緩緩緩地流失。
蘇淺蘭也沒有辦法解釋自己身上這種詭異的情形,隻得猜想是不是靈魂穿越時空給她造成了某種基因突變,或者因為這具身體是奪舍而來的,曾經瀕臨死亡,現在終於熬到了燈枯油盡?
可惜的是,這種突變似乎隻是讓她保持了外貌上的年輕美麗,而代價卻是燃燒她的生命力,跟兩年前相比,她明顯的感覺得到,自己的體能已經大幅下降,徒有二十多歲的外表,體能卻宛若五十歲老嫗。
張老太醫已明顯察覺到她的異常,也不敢隱瞞,統統報給了皇太極知道,正在積極的給她研究治療方案,謹慎的給她用藥。
皇太極對此憂慮重重,投入了極大的銀錢要求太醫們全力以赴尋求解決之道,本想讓蘇淺蘭多生幾個孩子的,也變得不敢輕舉妄動。好在蘇淺蘭體能雖然衰退,看起來精神卻不錯,也沒有什麽器質病變的不好征兆出來,才讓他得以稍稍寬懷。
“蘭兒”皇太極等不及蘇淺蘭回轉關雎宮,直接找了過來。
梅妍等一幹侍女連忙行禮退開,蘇淺蘭轉頭詫異的起身迎上前去,微微笑問:“怎麽這麽早回來了還這般高興?”
皇太極暢聲大笑,得意自信的道:“好事好事啊你知道爺今日得了什麽好消息麽?嗬嗬山海關吳三桂,降啦”
“哦?衝冠一怒為紅顏,他真的這麽做了?”蘇淺蘭笑應一句,麵上微笑如顧,半點也不見驚訝意外,一聽說闖王進京,崇禎自殺,她就知道遲早有這一日,隻是不知道就在今日罷了。
那個蘇州名ji陳圓圓,究竟長的什麽模樣?她究竟是怎樣傾國傾城的美貌呢?蘇淺蘭心中卻暗暗好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