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濕漉漉的,黑乎乎的雲隨時落下暴雨。

十五歲的張蘭兒分娩在即。

生孩子本是喜慶,可是小院一片肅殺,除了瑟瑟舞動的樹葉,沒一人敢大聲說話。

張老爺臉陰沉地賽過烏雲,背起手在屋裏急躁不安地來回打轉轉。

“這個孽障,不爭氣的狗東西.......殺了他,神不知鬼不覺殺了!”張老爺緊握雙拳,咬牙切齒。

殺了即將出世的嬰孩,那是文人少有的凶辣。

張蘭兒枕下擱著一把匕首,鋒利無比。

若孩兒生出便被處死,她便自殺。

她死了,張家得不到半點好處,反而被置個看護不利的死罪。

一個響雷在屋頂炸響,催命一般。

張蘭兒肚子又是一陣緊張。

孩子,終於想出來了。

產婆伸頭一看,不由大喜,出來了,快出來了!

悶雷追魂炮似地一個接著一個。

暴雨就要來了。

張老爺踱了過來,他自知女兒秉性,擔心她做出傻事。

一群持刀侍衛,把前院後院堵得嚴嚴實實。

“堅持,出來了,看見頭了。小姐,用力啊!”

產婆的叫聲格外有力,報喜一般。

侍衛握緊了鋼刀。

“快來看呀,快來呀!”

院子裏一片驚呼。

幾聲悶雷之後,烏雲裂開,月光照下,一朵雲如蓮花般開了,銀燦燦的,掛在天空。

張老爺聞聲出去,不由驚呆了。

不會是觀音菩薩顯靈吧,這個孩子不該殺?

管家倒是機靈,躬身道:“天呈異相,乃張府大吉。現在殺人不可,等菩薩顯靈之後......再殺不遲。”

對呀,一個剛出生的嬰孩有何可怕。

一聲啼哭劃過寂靜的夜晚。

張蘭兒喜極而泣,抱著軟乎乎的嬰孩又哭又笑。

婢女哭得更凶:“是個女孩,要是白將軍知道了,不知該如何高興。”

“少提那個混賬!”張蘭兒發了怒,眼睛卻看著孩子。

管家大步進來,接過嬰孩:“小姐,我們這就走了,來不及了。”

張蘭兒雙手揚起,哭出聲:“她從小沒爹,也沒娘,讓我再看看......”

屋外到處是侍衛,嬰孩根本出不了院子。

管家眼圈紅了,伸手給了她。

嬰孩左手手臂上有個胎記。

胎記實在好看,是朵含苞待放的玉蘭花。

蘭兒,玉蘭,好呀,就是走到天邊,也能找到。

“小姐,你起個名兒吧。”管家實在不忍。

“如此艱難,就叫囡囡吧?”張蘭兒含淚笑道,狠心包起嬰孩,交給管家,想下床下跪。

管家頭也不回道:“小姐保重!”

蓮花出現時間很短,接著烏雲遮天。

此處人跡罕至,山路崎嶇,一條小道最多一匹馬跑過。

眼見侍衛就要跟上,哪知路上出現一個騎驢的道士,伸手一劃,一道亮光把人隔開。

侍衛高舉火把,厲聲喝道:“哪來賊人,竟敢擋道,還不滾開。”

要不是這道光亮瞎了眼,侍衛根本不想同他說話。

殺不了人,自身難保。

那道人年紀也不知多大了,粗糙的臉皮抖了抖,洪鍾般的聲音道:“隻等一人。”

就見一人從山頂飛下,手中九環錫杖清冽作響,話無一句便同道人打起來。

道人用的是桃木劍,一招一式,光亮閃爍,逼人後退。

來人乃一年輕和尚,清秀的麵龐表情淡然,亮閃閃的眸子看不出半點波浪。

這兩人打得激烈,看不出勝負,好像兩人平日裏就這麽打鬥來著。

侍衛看呆了,就這架勢,一齊上去也不是對手。

“不行,就改道吧,爬山......如此下去,人都跑了!”

山勢奇陡,插翅難逃。

銅錢大的雨點往下落,緊接著天地連成一片。

該是多大的仇還不住手?

嬰孩的哭聲淹沒在傾盆大雨之中......

十一年之後,武陵郡的臨源縣的一個小山村。

“打死她,她是妖孽!”

“讓她勾引她哥,這個喪門星。”

“野養的野種,打死她。”

“你哥就是被你克死的,你這個醜女人。”

“......”

拳頭像雨點打在我腦袋和身上,冷不丁一隻腳踹我頭頂,可疼了。

盡管破孩年紀最大的不過十三四,可我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如何招架的住?

“秋月姐姐,這個銅錢拿走不?”

說話的是個年僅八歲的小男孩。

就連牙齒漏風的都敢欺負我。

秋月是孩子王,她雙手叉腰,氣焰十足:“給我扯下來,買包子給你們吃。”

銅錢一直吊我脖子上,共五枚。

林氏說這是我的護身符,是個遊走老道給的,說是什麽信物。

我閉了眼,雙手輪拳,不停罵著:“草你祖宗十八代......你得沒了褲子給你娘.......你娘不害臊,和隔壁通奸.......你天生沒有心肝,長個豬腦給人鑽褲襠.......”

在這裏,我學會用最惡毒的語言彰顯我的威武不屈。

秋月挽起衣袖親自上陣。

我比她矮了好一截,她的拳頭又硬又重,一拳砸我嘴上。

隻覺得半個臉火辣辣地疼,口裏全是甜腥。

我雙臂護臉,情急之中,大聲喊:“有成,還不快告訴我娘,你媳婦被人打死了!快去呀,看什麽看?”

有成是我哥死後,我現在的娘給許的一門親事。

眾人目光成功轉移。

有成老實得像個驢屎蛋,轉身跑了。

秋月給自個台階下,手一揮:“走,小心那兔崽子告黑狀。”

有成哪有膽子告狀,他隻會袖手旁觀的好不好。

這樣的打鬥每隔一天便有一次,我也習慣了。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山裏的到處都是泥水,坑坑窪窪。

我從泥巴地上爬起,渾身都是泥水。

嘴角腫了,渾身痛。

這個樣子回去,少不得一頓好揍。

我悻悻地往高處走,手腳並用,熟練爬上一個大樹,心有不甘地躺下。

三年前,小爺我在豪華遊輪上哄女孩鑽戒,不想被驢踢了腦袋。

好歹是家族富有的高富帥,堂堂留美服裝設計師,如何也想不到穿越在一個年僅九歲的小女孩身上,還是撿來的。

這三年,我“克死”我爹,“克死”我哥,想想都是悲劇。

紅繩穿起的銅錢從我衣衫滑出,涼涼的捏在手裏。

我對我身世好奇,可是林氏不說。

她有意瞞我。

很要命嗎?

不說我也猜得出。

我每天做同樣怪夢,這個夢快把我折磨死。

閉上眼,總有個聲音恐嚇,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你就能做君王,你是天下之主!

接著是漫天血色,無數人哀嚎聲,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我給林氏說過,哪知她活見鬼一般,對我著實一頓好打。

連我都覺得自個瘋了。

正尋思,一陣清脆的銅鈴聲把我驚醒。

馬車來了,有人來了,遠遠看去,車上滿滿一堆。

嗬嗬,我似乎聞見銅板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