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餓狼

?無銘他們回到營地,絕大多數人都還在夢中,不過馬騰顯所率的五十多名血狼軍士跟沙婆嶺的許多弟兄都還沒睡,圍著火堆在說說笑笑,似乎都挺興奮。

呼延忘屈他們看見左狐狸一個勁衝他們招手,就走了過去。

“老大,弟兄們剛才幹了一仗!”左狐狸不等他們坐定,就急著向呼延忘屈報告,神情中滿是疑慮。

“跟誰?”呼延虎最性急,今晚的遭遇對他而言實在很過癮。

“血狼軍!”左狐狸一臉苦笑。

“什麽?”大家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滿臉詫異地望著他。

左狐狸就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原來,呼延忘屈他們跟著無銘一行走後不久,百戶馬騰顯就集合隊伍,他留下五個七人隊守護商隊,卻抽調了沙婆嶺的三百男丁,讓他們穿上了蒙古人的服飾,配備的是蒙古人的裝備,之後就把他們帶到了離這裏約有二十裏的西南方一處山口埋伏,左狐狸不放心,也跟著去了。

他們在那裏等了大約小半個時辰,有三十多騎疾馳而來,後麵也有馬蹄聲,看來是有人追來,馬騰顯命令放過前麵那隊人,之後率隊攔住了後麵那隊人。在後麵那隊人打著的火把照耀之下,左狐狸才發現,被攔下的居然是血狼軍士,他們看見突然冒出的這麽多蒙古人,絲毫無懼,隻是勒住戰馬,馬騰顯做了個奇怪的手勢,雙方就開始大聲呐喊,還把戰刀碰得山響,似乎在拚命一般。

這樣“廝殺”了半支香的功夫,馬騰顯就揮手製止雙方,然後整隊,率領三百“蒙古兵”追趕前麵的那隊人,追了足有一支香的功夫,前隊總算追上了那隊人中落後的幾個,一個血狼軍士上去嘰裏咕嚕說了一通,那幾個驚魂未定的敗兵似乎非常高興,七嘴八舌嘰裏咕嚕一番,快馬加鞭追同伴去了,馬騰顯這才收隊回來。

“他們把那些蒙古兵放走了。”呼延忘屈跟油老鼠等幾個腦子轉得快的立即想到那些被放走的就是遭伏擊逃脫的蒙古兵。

假扮蒙古兵放走真正的蒙古兵,為的是迷惑對方,別有所圖!這是呼延忘屈七兄弟商議後得出的結論。

天色剛剛全亮,商隊就在血狼軍的保護下向大同方向出發了,等這支長長的隊伍消失在眾人視線中,呼延忘屈這一行才在張掌櫃等人的引領下往威遠衛方向進發,奔向那神秘莫測的黑山。

陰山,蒙古人稱它“達蘭喀喇”,意思為是“七十個黑山頭”,它東起冀東的樺山,西止於蒙古草原上的狼山,東西綿延兩千多裏。它是黃河流域的北部界線,也是農耕區與遊牧區的天然分界線。

而黑山就處於這天然分界線的中段,綿延將近五百裏,超過千米的山峰隨處即是。

呼延忘屈他們這隊人進山時已過了午時,而且他們走的是非常陡峭的南坡,山崖斷層明顯,又曆經風雨被侵蝕,形成的三角層麵險峻異常。山麓分布著千奇百怪的低山和縱橫交錯的山溝,其中不少山溝被侵蝕成了寬穀,形成了前後山之間相通的孔道。他們時而攀登險峰,時而穿過寬穀,險象環生,好在他們人多,而且張掌櫃他們帶著各種攀登用具,繩梯、索鉤一應俱全,翻山過嶺不在話下。

一路之上,不時能聽見各種淒厲的怪叫之聲,像狼嚎,又像別的什麽野獸的叫聲;草叢、灌木之中也常常飛出拖著亮麗尾巴的山雞或是撲騰出斑鳩、石雞,森林裏傳出畫眉、百靈婉轉的鳴聲,樹林邊上還會跑過一群麅子,它們看到這麽兩條腿走路的異類也不跑,反倒好奇的望著他們;有時還能遇見狐狸追趕野兔,甚至能看到幾隻盤羊在山崖上縱跳如飛的情景。

“這裏真是塊好地方啊!”呼延忘屈感慨說,呼延虎他們也都不住的點頭,這地方,可真不是沙婆嶺可以比的,要是經營得好,可真是可以幹番大事業的。不過,這地方好像太偏僻了吧,會有商隊走這裏嗎?想打隻“肥羊”都不容易啊!

“是啊,是個好地方!”張掌櫃身邊那個二十出頭的黑瘦漢子點頭讚同,隨手一指那些還難得見到綠意的草叢、灌木,“這裏可是個天然藥店,遠誌、黃花、當歸、知母、赤芍、幹草……上百種草藥哪!”

進黑山之前,一路穿鎮過關都是張掌櫃打點,但進了這大山之後,就是這精瘦漢子指揮大家了,張掌櫃引見說他是小富,自小在山裏長大,是個好獵手、好向導。

他們來到那個神秘的山穀時也已是亥初時分,大山之中的深夜,絕不會靜得可怕,而是“熱鬧”得可怖,除了呼呼如猛獸嚎叫的風聲,還有各種各樣的怪叫啼鳴,從黑魆魆的森林中、山崖上傳來,真的非常瘮人。還好,這麽一支隊伍,算不上浩浩****,但絕對不會膽怯。

隻是,這支隊伍進入神秘的山穀時,所有人還是非常的——震驚,這要花費多大的人力、物力與財力,才會有這樣的一處山穀啊!

說是山穀,其實應該是一條建在山穀中的街道,街道兩邊的房屋都是建在山壁之中的岩洞,都有門戶,看情形很像是黃土高原上的百姓所住的窯洞;中間的街道有兩丈寬,修得非常平整。此刻,這條街一片漆黑,看不出它有多長,但在遠處,有一豆燈光閃爍著,張掌櫃帶著呼延忘屈他們一行往燈光處走去,同行的小富他們幾人卻各自去推幾戶窯洞的門,很快,裏麵燈都亮了,門也都開了,這大山深處的街道在這深夜蘇醒過來了。

呼延忘屈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那一豆燈光背後竟然是這麽大的一處窯洞,居然可以容納他們這三百多人還顯得非常寬綽——這應該是一處山腹吧,裏麵整整齊齊擺滿了竹椅木桌,他們在張掌櫃的招呼下入座,很快就從外麵進來三四十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每人都托著一個大托盤,裏麵是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張掌櫃招呼大家開吃,這下大夥可就舒坦了——趕了將近五個時辰的山路,又累又冷的,這熱湯麵來得可真及時,那些小夥子還端來了一盤一盤熱氣騰騰的包子,沙婆嶺的弟兄們放開肚子吃了個飽。

等所有碗盤都撤下去之後,張掌櫃才向大夥道:“各位弟兄,這裏就是大家將要呆上半年之久的地方,我們把這裏稱為‘樂土’,它是這黑山的樂土,也是我們實現願望的樂土。以下,請這裏的鎮長來向大家介紹情況!”

鎮長?許多人麵麵相覷,心說這是什麽稱呼。

張掌櫃口中的鎮長,是在他身右站著的那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容貌英俊,頜下長須飄灑,身材適中,一襲青色布袍在他身上似乎也非常得體,看樣子,這男人年輕時候定是個招女人喜歡的角色,他先向呼延忘屈他們六兄弟點首表示招呼,之後目光掃視一下整個窯洞,底下原本喧鬧的所有人立即變得安靜了——這個男人眼神非常鋒利!

“各位弟兄,我是這裏的鎮長伍省風,”青袍男人一開口,聲音清朗洪亮,窯洞中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呼延忘屈他們幾兄弟臉色不由得一變——這個男人中氣這麽足,難道是個武林高手?“歡迎各位兄弟來到樂土,從今以後,咱們就是患難與共的生死弟兄,”伍鎮長臉上笑容閃動,“各位來到樂土,沒有什麽榮華富貴可享,反是要忍受諸般苦痛,變成所向無敵的血狼,為我們自己跟家人開創一片真正的樂土,各位弟兄,準備好了嗎?”他的神情莊重異常。

此行目的,呼延忘屈一早就跟弟兄們說清楚了,這會兒七嘴八舌回應道:“準備好了!”

“這位,就是負責血狼訓練的封長町封教練,他將給各位安排分組、訓練的事宜。”伍鎮長伸手指向張掌櫃左邊的那個三十出頭的精壯漢子,後者臉色陰冷,微微點了點頭,沒有開口,在座的三百多人卻有三分之二在心裏打了個突,感覺有一絲寒意從腳底裏往上冒——這個男人,怎麽感覺像塊石頭那麽陰冷呢!他們之中,也包括被無銘托付給呼延忘屈的梁關保,不過,雖然感覺緊張,但他心裏更多的是抑製不住的躍躍欲試,自己,真的要成為血狼了!

“各位弟兄先休息吧,明天辰末時分在山穀口集合!”伍鎮長說完,剛才那三四十個小夥子又進來了,招呼大夥找地方休息。而呼延忘屈六兄弟卻被伍鎮長留住了,說之前接到無銘傳來的消息,要先帶他們去一個地方看一下。

呼延虎、呼延忘疑、飛弩、金湯他們四個顯得特別興奮,知道那個地方恐怕跟自己的愛好有莫大關係,於是連一路的疲憊都忽略了。

那個也是一個窯洞,比之前那個更大,被分割成了幾間石室,呼延忘屈他們一進這裏,就“自覺”的分開了——其實是被那幾間石室中的物品各自吸引過去了。

呼延虎跟呼延忘疑進的石室擺滿了各種武器——他們是這麽認為的,因為那些刀槍劍戟之類認識,但還有一些就不太確定是什麽武器,兄弟倆進去後摸摸這件,看看那樣,好像進了一個奇異的世界一般。

飛弩所進的石室,自然擺滿了各種弓弩,大小不一的諸葛神弩自然最引人矚目,但另外有幾種也讓飛弩興奮莫名,他認得其中兩種——一種是蹶張弩,開弓力量很大,一般要采用腳踏的方式開弓,速度稍慢些,但勝在射程遠,而且操作熟練的士兵發射的速度也不會太慢;另一種是神臂弓,這種早在宋朝時就是最優秀的輕型戰弩,一百五十米內可以射穿重騎兵的胸甲。但眼前所見的這兩種弩弓跟他熟悉的似乎又有些不同,飛弩恨不得今晚就睡在這石室中了,免得明天一早醒來發覺自己隻是做了個美夢而已。

金湯之前就對山壁上開出的這些窯洞感興趣,在這裏他看見了感覺興奮的事物——整間石室掛滿了各種建築圖樣,石室中還有十幾張大小不一的木桌,桌上都有用木塊、石頭、沙土等做成的建築模型,尤其讓他欣喜的是,其中一張桌子上擺放的各種物品,似乎跟他之前進行的築牆材料的嚐試有相似之處,而且其中幾種好像比自己用的材料要更堅固,自己卻從沒想到這麽做。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啊?石室中的這一切又是出自誰的手呢?不說別的,就這個石室的規模,絕不是一二十人可以做到的啊!

油老鼠進的石室中,擺滿了他之前在血狼軍士身上看到的裝備,讓他最興奮的是各種掘土用具,能折疊的鐵鍬、固定在兩肘上扒土的肘鏟、裝在腳上可以蹬土的腳鏟,還有裝在肘上、腳上可以上樹翻牆的尖刺……真不知道這些用具是什麽人創製的,簡直絕到家了!

呼延忘屈在伍鎮長的親自陪同下,進了最裏麵的一間石室,這間石室最小,石室中隻有一張木桌和兩排書架,桌上擺著兩大疊物品,高的那疊是書本,略矮的那疊是各種卷軸,伍鎮長拿起上麵一卷展開攤在桌上,對呼延忘屈說:“呼延先生,這是無銘特意給您的。”

呼延忘屈走過去,看了一眼桌上,立即就被吸引住了,原來那是一幅畫,確切點說,是一張地形圖,他雖然不認識這是什麽地方,但識得上麵的字啊,河套,黑山,東勝衛,大同,還有,這是什麽?各族聚居地——樂土?

呼延忘屈抬頭望向伍鎮長,後者似乎明白他的疑惑,笑著點頭,說:“無銘認為,隻要在河套地區召集漢、蒙等族渴望過安穩日子的百姓,那就自然可以把這地區變成反對戰爭的安全區,到時候,這裏自然就容不得蒙古鐵騎來去自如,也不會讓朝廷的敗類再到這裏任意胡為!”

建立一塊朝廷跟蒙古人都不敢來搗亂的“樂土”!

這個想法夠叛逆、夠大膽!

呼延忘屈望著桌上這份地形圖,忽然掀眉笑了起來:“方無銘啊方無銘,你真是個奇才!”他轉頭望向伍鎮長:“如果忘屈真的能夠為建樂土盡綿薄之力,將不勝榮幸!”方無銘,為了你這份雄心壯誌,我呼延忘屈豁出命去博一次,即便死了,也算精彩啊!

伍鎮長眼眸中滿是讚賞與欣然之色,說:“如此,是我們的幸運啊!”

這一夜,呼延忘屈他們實在太過興奮,睡下已是醜末時分。

第二天太陽升起,呼延忘屈他們才起身,發現山寨那些弟兄早都在這山穀中逛完一圈了。

這長街有三裏多長,直到山穀盡頭,兩邊山壁上都是窯洞,曲曲折折,綿延而去,蔚為壯觀;讓他們更感驚奇的是,這大街跟山外城鎮中任何一條大街一樣,人來人往,男女老幼,漢人、回回、蒙古人,各色人等居然相處愉快,非常熱鬧。這地方簡直就是世外桃源!

辰末時分,所有人在山穀口集合,封教練神情冷峻的指揮大家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山峰埋守,讓大家不要出聲,雖是白天,但那山風呼嘯也夠人受的,小半個時辰之後,許多人快忍不住時,山峰底下一陣窸窸窣窣響,大家不約而同看到草叢之中躥出一條黑影,仔細看時,是一隻麅子,慌慌張張的,緊接著又有幾條黑影躥出,是五條高大健壯的狗,看那體型、動作,應該是獵犬,它們明顯訓練有素,對那麅子圍追堵截,很快就把它放到了,看樣子,這些獵犬幾天沒吃東西了,看著倒在血泊中的麅子,喉頭都嗬嗬地吼著,其中一條終於忍不住了,上前對著麅子就是一口,其他四條也終於一起低頭猛啃起來,這麽一隻麅子明顯不夠它們分,五條獵犬最終同室操戈,為了多吃一口互相殘殺起來,很快,它們滿嘴狗毛慘叫著你追我趕消失在叢林之中了。

大家正不明所以時,又一陣疾風聲響,幾條黑影綴著一道影子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一看那毛色跟目光中透露出的冷森之色,就算沒見過的也看出來了,那幾道黑影是狼——已經餓得吞得下所有東西的七匹狼!

前麵那被餓狼追著的倒黴獵物是隻盤羊,麵對七匹餓狼居然毫不畏懼,低首露出鋒利的角,隻是可惜,盤羊雖然耐寒和善於攀爬,那彎曲卻鋒利如刀片的雙角也讓幾頭餓狼身上添了幾道口子,但最終還是被一頭額頭有一撮白毛的餓狼一口咬住了咽喉,緩緩倒地。那白毛餓狼放開盤羊,喉間一聲低吼,其他蠢蠢欲動的餓狼立刻就安分下來,看著它用鋒利的狼牙把那盤羊撕咬成了七塊,白毛餓狼喉間又是一聲低吼,其他六匹狼這才開始啃咬帶著血腥味的羊肉,而白毛餓狼自己並不開動,在一旁機警的四下觀望,似在警戒,等它們都吃完了,它才開始吃,很快,地上隻剩下一灘血跡,那盤羊居然連一根羊毛都沒有留下,白毛餓狼一聲嚎叫,七匹狼轉眼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餓狼離開已經好久了,眾人卻還在深深的震撼中,封教練從隱身處站起來,高聲喝問:“你們想做獵犬,還是想做餓狼?”

三百多人一個個站起身來,齊齊沉默了半晌,異口同聲振臂高呼:“做餓狼,做餓狼!”那聲浪,在山穀間回**得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