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龍狂迷鎖(上)

軍事指揮官在戰場上所麵臨的處境,就如同在黑夜裏行走於崎嶇的羊腸小道上,而且兩邊都是萬丈懸崖,前後還有流彈冷箭不住地射來。即使是身旁並肩而行的同伴,也說不準會在什麽時候對你冷不零丁地插上一刀。

現在,丹尼爾中將,乃至他麾下這支貌似軍容鼎盛,節節勝利的精靈軍迂回部隊,實際上麵臨的還是這樣一副糟糕局麵。

俗話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乃是組織管理的無上法門。無奈現實之中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你到底可不可靠,因此,在實際工作中,上位者往往隻能是疑人要用,用人要疑,信任與監督兩不誤。至於會不會打擊員工積極性……那隻好就見仁見智了。

特別是對於那些以非常規途徑空降上任的領導來說,由於還沒有來得及建立親信班底,他們對陌生下屬的猜忌和提防,往往還要更加嚴重一些,甚至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在這場戰爭的規劃決策中,為了預防可能發生的兵變和叛亂,阿克迪娜女王不僅讓王位繼承人艾倫妮塔公主擔當名義上的主帥,還精心挑選了一幫互相看不順眼的冤家對頭,湊成一個離心離德,相互製衡的領導班子,在交付給他們一支怎麽看也不可能打輸的龐大軍隊,以為這樣就可以萬事無憂了。

無奈女王陛下實在是缺乏識人之明,在宮廷裏被成群的草包、野心家和馬屁精所包圍,於是在一番政治鬥爭與妥協之後。最終挑出了一幫所謂的“三奸四愚”來擔當大軍地領導重任。這些家夥不但自身水平有限,或者專業不對口(海軍指揮山地野戰),而且沒有半點相忍為國的高尚風格,把幾乎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互相拆台上。而唯一能壓服他們的艾倫妮塔公主,又呆在了遠離前線的蒂卡爾城“遙領”。無人管束之下,這些家夥鬧得越發厲害起來,什麽保存實力,陽奉陰違都隻是小兒科,連互相攔截軍需輜重地混帳事都有人敢做。真是沒有辦不到,隻有想不到。

比如這一次的分兵迂回,按照行動之前的計劃,是丹尼爾率領分隊在敵人腹地進行破壞,而克魯澤元帥則統領主力對庫斯科城發起持續性攻擊,拖住敵人的精銳。為丹尼爾的劫掠破壞行動爭取時間。最後雙方配合夾擊,將印加人的軍事力量完全鏟除。

但是,丹尼爾可以十成十地肯定,在得到了消息的此刻,克魯澤絕對不會幫助自己牽製庫斯科城裏的印加軍隊,反而會偃旗息鼓,讓特庫姆塞帶著他的人安然離去,然後輕輕鬆鬆地進入印加人的都城。至於自己這支孤,在他眼裏同樣是應當被消耗地雜牌。恐怕要到自己這邊被紅了眼的印加人消滅得差不多之後。克魯澤元帥才會慢吞吞地前來“解救友軍”。並且摘取全部勝利果實……攤上這麽一個小心眼的刻薄上司,也算是倒黴到家了。

所以,丹尼爾必須一切靠自己,不僅要獨立攻城掠地,還要單獨對抗特庫姆塞的印加精銳主力,以及那支正在急速趕來的耐色瑞爾帝國援軍……當然,此刻他還不清楚這夥老對手的到來。在此期間,基本不必指望本國主力部隊的支援與策應……

這樣一支上下離心,形同陌路的領導隊伍,還真是印加人的大幸。也是風雨飄搖中地精靈王國地大不幸。

但是,這也不能全怪精靈女王的胡亂選將。阿克迪娜女王本身是通過一場兵變,鬥倒了薛佛拉斯教會之後才上台的,執掌國政不足一年時間,對於兵權的旁落絕對十分敏感。這支總兵力超過五十萬的西征大軍,幾乎是傾盡了舉國之兵才拚湊出來的,女王陛下自然非常害怕掌握軍隊的將領向自己學習先進經驗。再來上一出“光榮革命”。特別是在這個她剛剛翻臉不認人。清洗了自己的前任盟友,並且又得罪了一大群精靈神明的時候。

說實在的。眼下托瑞爾世界地國家領導人乃至地位稍微高一點的官員,沒有哪個不是被一大群神明詛咒嫉恨的。例如耐色瑞爾的國會議員,幾乎個個在當選的同時就自動肩負了夜女士、疾病女神、謊言之神、精靈諸神以及國內反對黨所信奉的神明的一致詛咒,如果放在幾百年前,這位新出爐地議員大人恐怕可以在當選地同時就舉辦葬禮了。

不過自從那場由魔法女神等一小撮異端分子挑起,在諸神之間進行的大範圍高烈度地互相抹黑之後,神明這個群體的社會形象已經徹底敗壞,由全知全能的無上偉人掉到了整天放空炮說大話的作秀流氓,虔誠的信仰也變成了赤果果(沒辦法打那兩個字,係統屏蔽)的利益交換關係。諸位天神整天胡說八道成了習慣,這詛咒的生效幾率自然是跟垃圾股一樣雪崩似的往下跌,能讓被詛咒的家夥患上幾回感冒,就已經很不得了了----既然許諾和賜福統統成了假冒偽劣產品,那麽詛咒的信用還能有什麽保證嗎?

人(神)至賤則無敵,這話的確沒有錯,但這並不是說無恥就不需要付出代價。須知你不對別人守規矩,那也就不用指望別人對你守規矩。不對手下講信用,那也就別責怪部下吃裏爬外勾結外賊。單獨的個人或許可以憑借一張厚臉皮橫行無忌,但要是一個組織上下都以無恥無信為能事的話,這個組織怕是很快就會崩潰----雖說上位者隻要徹底不要臉,確實是可以通過隨意修改遊戲規則來保證必勝,但是這些規則本來就已經在最大程度上照顧到了上位者的利益。如果在這樣情況下,還要無賴地肆意破壞規則。那麽距離所有人都把規矩當放屁也就不遠了。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自己破壞自己的根基,是沒有未來可言地。

但是,假如已經有一個上位者開了這樣的壞例子。並且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沒有受到懲罰的話,那其他人為了不讓自己吃虧,必然也會跟風而上,最終導致信仰的崩潰。整個局麵如同一副多米諾骨牌,隻要推倒了其中地第一張牌,整個龐大的神明信仰體係,便會全部轟然倒下---當然,想要推倒甚至隻是接觸第一張牌,都是極為困難的。但隻要踏出了這最艱難的第一步,剩下的工作就會水到渠成。魔法女神密斯特拉以及她的盟友就是通過長期的抹黑宣傳。終於成功地推倒了這第一張牌。

於是,不需要再花什麽力氣,由尊嚴、威信和神秘建立起來的老式信仰關係,就自覺自願地走進了垃圾堆。無數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神明,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信徒,倒在了這把隱蔽的軟刀子之下(和平演變)。

信仰競爭就像是一副多米諾骨牌,隻要推倒了其中最關鍵地一張牌,接下來就不可阻擋,而戰爭的勝負成敗同樣也是如此。取得勝利的過程。最難的反而是在得勢之前。一旦得勢,那就幾乎無人能擋了。

在這場一對一的全麵戰爭中,精靈軍的戰爭機器雖然嚴重腐朽,但依舊龐大無比,根本不是特庫姆塞的這支落後軍隊可以單獨抗衡的。經過這半年多來的全力反撲,印加人丟失了大片土地,其有生力量也已經被極大地消耗。隻是特庫姆塞手裏地軍事實力依然不弱,再配合極為有利地地形,雖然已經無力進取,但如果僅僅隻是自保的話。還是有很大希望獲得成功的。

為了斬草除根,割掉王國身上的這個腫瘤。丹尼爾率軍冒險翻越崇山峻嶺,突入高原腹地,出現在了敵人沒有預料到的地方。這樣一來,精靈軍繼取得戰略優勢之後,又在戰術也占了先手。下一步就是要如何摧毀敵人的抵抗信心了。

所以,現在貌似僵持的局麵也如同一副多米諾骨牌。隻要推倒了時光神殿這一張牌。三千萬印加人就失去了自己的精神寄托,至少其中的相當一部分將重新變成一盤散沙---連神明都放棄了。凡人還爭個什麽勁呢?

如此一來,特庫姆塞苦心建立的整個國家機器,全部都會轟然倒下。精靈軍地優勢也會轉化為勝勢。即使特庫姆塞能夠率領他的部下再打上幾個勝仗,也無力回天----民心已亂,地利已失,後勤供給也將無處籌措。除非對手有意養寇自重,否則他將沒有任何生機。無論如何,隻要時光神殿易手,勝利的榮耀就會是精靈軍的囊中之物。

但是,這份榮耀具體會落到誰的手上,就很難說了。

無論是丹尼爾陸軍中將,還是帕裏斯海軍上將,都不樂意用自己的犧牲奉獻來讓克魯澤元帥掛上勳章。他們並不是不明白,隻要攻克時光神殿,搗毀印加人的信仰源泉,即使隨後被趕回來地特庫姆塞擊敗,也無損於全局地勝利。可是到了具體作戰的時候,卻都瞻前顧後,保存實力,不願意為別人做嫁衣。

當然,時光神殿還是要拿下來地。關於如何實現這個目標,丹尼爾有著他自己的對策。

帶著硝煙和血腥味的獵獵大風中,一身淺綠色軍裝的丹尼爾中將臨湖而立,微笑著看到水天相接之處那一串小黑點,逐漸在蒸騰的水汽中顯出輪廓。

一開始,它們看起來像是成群遷徙的飛鳥,但沒過多久,這些飛鳥就變成了龐然大物。

它們伸展著巨大的雙翼,貼著水麵滑翔而過,不時發出幾聲響徹天際的嘹亮嘶鳴。透過附加了鷹眼術的魔法望遠鏡,丹尼爾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身著淡金色胸甲和銀色軍裝的騎手正在向自己這邊揮手致意。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然後聲嘶力竭地向部下喊出了命令。

“全體傳訊法師注意,準備好信號煙花和指示標識,引導空軍發動對地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