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的蝴蝶 一百章、名將一去不複返(上)
雖然幕府直轄的大阪城距離京都不過六十裏,並且還駐蹕著幕府首席老中三井銀次,從理論上說是對朝廷威脅最大的敵軍據點,也是幕府勢力眼下依然紮在近畿的唯一釘子。
但非常奇怪的是,自從結束京都之戰以來,朝廷方麵一直沒有派出什麽主力部隊,對大阪城發動圍攻,甚至從來都沒有發布過明確的討伐軍令。不僅是薩摩、長州、土佐等藩國的正規部隊,都窩在京都坐吃糧餉,就連那些蜂擁進京博取功名利祿的破落浪人,在最初也隻是在京畿地帶的其它鄉鎮燒殺劫掠,根本沒有硬撼這座堅固城池的打算——正麵攻城可是傷亡率最大的戰術,誰曉得要填多少條命進去啊!
因此,一直要到京都之戰結束了四十多天之後,大阪城郊外才逐漸出現了敵軍的身影。然後又過了十天,大阪的陸地交通才被敵人用營寨和崗哨完全封鎖。
截止到目前為止,聚集在大阪城外的各路倒幕武裝力量,總計已經達到了兩萬多人,但這卻是一幫徹頭徹尾的烏合之眾——基本上都是一些臨時拚湊起來的中小型浪人團體,彼此互不隸屬,時常火並衝突不斷;全軍上下的裝備兵器實在是粗陋至極,多為草草削製的竹槍或臨時磨尖的菜刀,隻有極少量的火槍和武士刀,基本沒有任何火炮、雲梯之類的攻城器械;眼下對大阪的圍困也完全是出於自發,根本沒有得到過朝廷的任何詔令,更沒有約定好的補給與後援……甚至連一個名義上的總指揮官都沒有。
如此一盤散沙的撲街乞丐團,想要攻破堪稱高城固壘的大阪城,幾乎是一樁絕不可能的任務。
事實上,與其說這些家夥是來攻擊大阪城的,倒不如說他們的真實目標,是劫掠這附近尚未遭遇破壞的鄉村市鎮——京畿一帶的其餘鄉野聚落,凡是交通比較方便的,此時都已經被先到者給劫掠焚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實在榨不出什麽油水的窮鄉僻壤,就是設防堅固難以啃下的硬骨頭。
唯有在駐紮著幕府軍的大阪城周邊,因為小股的流竄浪人不敢過於深入,還有一些村落和衛星城鎮殘留下來,並且由於緊靠著貿易發達、經濟繁榮的大阪城,大多數都頗為富庶……在更加容易得手的目標都已經被劫燒殆盡之後,這些流賊自然會聚集在一處彼此壯膽,好打這些地方的主意。
因此,圍城的兩萬多倒幕聯軍雖然貌似聲勢浩大,卻根本沒有強攻大阪堅城的心思,迄今都還沒有發動過一次正經的攻城戰。隻是留下部分人馬盯住城中守軍,避免其出擊幹擾大部分人的燒殺劫掠之舉。
而在另一個方麵,大阪城現有的五千守衛部隊,其實也不敢輕易出城反擊。
首先,由於擔憂人心向背,軍械彈藥也接濟不上,守軍迄今還不敢大規模征發市民入伍,所以他們的兵力非常金貴,根本經不起較為嚴重的損耗;
其次,外麵的敵人固然是互不統屬的烏合之眾,但城裏的守軍其實也好不了多少,他們同樣是來自於多個獨立的係統,彼此毫無協同作戰的經驗,其中大部分甚至沒有經受過最起碼的軍事訓練,遠遠談不上是真正的正規軍——讓這些廢柴家夥依托著曆年來苦心經營的高牆深壕守備城市,尚可湊合著打一場防禦戰,頂多就是幾個人當一個人用。但若是要排兵布陣主動出征……恐怕很可能還沒有殺到敵軍陣地,就已經自己在半路上徹底散了鴨子……
此外,大阪城內這些部隊多為敗逃潰兵編成,軍心和士氣都因為不久前的慘敗而很成問題。
如此一來,大阪戰場現在出現的局麵就是……兩軍隔著城牆與壕溝相互瞪眼,一直從夏天瞪到了秋天,也沒有任何一方願意展開冒險,去主動觸發這一場前途未卜的城市攻防戰役。
這種無休止的漫長對峙,讓天性崇尚冒險拚搏的佩裏提督感到很是鬱悶。
糧秣補給並不是問題,雖然近幾年的西國鄉下一直鬧災荒,但城市內多少還有一些糧食儲備,而海運航線也一直暢通無阻,四十萬居民和難民的口糧都尚能維持,沒理由讓隻有區區五千人的守軍餓肚子;
城內局勢也不是問題,作為大阪商團經營了幾百年的老巢和大本營,商團首領兼幕府首席老中三井銀次的威望與勢力依然根深蒂固。雖然因為大批流民的湧入,市井之間顯得有些烏煙瘴氣,充斥著陰沉晦暗的亂世暮色,但也還遠遠沒有發展到讓城市“從內部攻破”的程度。
軍械彈藥是比較困難,但那主要是指不夠支撐大規模的擴軍,對於現有的近五千士兵,還是能夠部分裝備上最基本的槍械彈藥,並且配屬一些軍用魔法道具和重裝備的。
病急亂投醫之下,大阪商團居然從舊倉庫裏一陣扒拉,發掘出不少古代銅炮、老式火銃以及刀劍矛叉之類的冷兵器,統統拉進軍營來湊數。又與停泊在大阪港口內的外國遠洋海船進行聯係,用重金收購它們多餘的防禦艦炮……最後雖然湊出來的東西實在是參差不齊,各類軍械的時代水平差距居然達到幾個世紀,堪稱任何軍事指揮官的噩夢——天可憐見,有哪一位著名軍校出身的高材生,會知道該如何將巨型拋石機、十二石重型巨弩和後膛野戰炮安置在同一個發射陣地上——但好歹還是能對付著用了。
佩裏提督在此刻所麵臨的最嚴重問題,還是要數敵占區情報的極度匱乏。
在此之前,通過長期的苦心經營,耐色瑞爾帝國遠東駐軍其實已經建立起了一個相當完善的情報網。
那些完全借助耐色瑞爾遠東軍的大力扶植,才從任人欺辱的最卑微存在,一躍而升為人上人的“穢多”、“非人”賤民,是佩裏提督在這個國家社會底層的鐵杆支持者,可以提供各類基層的微觀情報。
而耐色瑞爾帝國的遠東殖民當局,遍布在東瀛列島各處交通樞紐、水陸商埠、重鎮要隘的帝國領事館和駐軍基地,不僅是彰顯殖民軍強大勢力的標誌物,也是秘密情報網上半公開的重要節點,以及帝國情報人員賄賂、收買、威嚇當地上層人士的中介所和交易站。
等到大阪商團集體信奉了費倫大陸的財富與貿易女神渥金,從而與佩裏提督彼此勾搭,內外夾攻,成功篡奪了江戶幕府的實權之後,大阪商團以下屬遍布全國各地的諸多商隊、商社、分號為基礎,曆經百年歲月建立而成的私家情報網絡,就也可以與佩裏提督的耐色瑞爾遠東軍共享了。
至於幕府本身世代雇傭的忍者集團……如今已經差不多墮落成了吃皇糧的國家馬戲團,玩雜耍之類的把戲或許還能湊合,至於刺探、投毒、暗殺之類的技術活……最好還是不要抱有太高的指望了……
總之,依靠這三張頗為有效的情報網絡,以及與之相關聯的種種人力、物力乃至社會資源,佩裏提督才能長期在舉國洶洶的攘夷狂潮之中,充分調動自己手頭始終極為有限的軍事力量,將總數驚人的反對者逐一擊破,把各類危險都盡可能地扼殺在萌芽階段。
然而,今年這一次的倒幕狂潮,其勢頭實在是發展得太猛太快了,而破壞力和毀滅性也實在是厲害得恐怖——半座京都淪為死城,整個近畿化作煉獄,東瀛列島從西到東,幾乎沒有哪一塊地方不是烽火連天。
至於戰亂爆發的核心區域,即流寇縱橫的京都近郊,更是到處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村舍宅邸付之一炬,繁華市鎮**然無存,數百年積累下來的物質財富毀滅殆盡……好一派煉獄修羅場的淒慘景象!
佩裏提督在地方上的三大支撐力量之中,京畿地區的“穢多”、“非人”賤民聚落,遭到了朝廷的重點討伐,幾乎被屠戮一空;耐色瑞爾帝國遠東殖民當局的外派軍政機構,在西國各藩的那些軍事基地和領事館,如今也被倒幕誌士們掃**了個幹淨,殘部被迫龜縮回大阪或江戶;大阪商團的私家情報網絡,在東北、四國等戰亂不激烈的地方,還能勉強發揮作用,但在戰禍最烈的京畿之地,卻也基本瓦解了。
——短短幾個月時間,這個國家就已經死了至少上百萬人。
而其中絕大多數的犧牲者,都是慘死在了這個國家最繁榮的近畿平原,那座古老、風雅而秀美的京都城,如今幾乎已經被森森屍骨所包圍……
在這種社會秩序崩潰的局勢之下,縱然京都還殘留著一些線人暗探,在整個情報網絡已經崩潰的情況下,也難以穿越亂兵暴徒橫行肆虐的近郊荒野,將消息送進大阪或江戶。
於是,大阪方麵的情報收集能力頓時癱瘓了。在前線督戰的佩裏提督簡直是哭笑不得地發現,自己目前正處於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作為掌握軍隊的一名最高統帥,他所能夠獲得的的外界訊息量,居然是和城門口客棧夥計基本上是同樣多的……簡單來說,就是兩眼一抹黑,什麽都得碰運氣……
這讓佩裏提督感覺仿佛回到了三十年之前那段最艱苦的征戰歲月,自己率領艦隊剛剛抵達這個陌生島國的時候……那一次,他還挺年輕,有闖勁,愛衝動,敢於拿性命去賭博,手下也盡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熱血冒險家。於是,在經過了一番驚險至極的艱苦較量之後,他的帝國遠東艦隊終於打倒了外強中幹、色厲內荏的本地保守勢力,得以在這個富庶的島國成功地紮根立足……但是這一次呢?
回想起橫濱租界裏眼下那種紙醉金迷、爭奇鬥富的奢侈景象,佩裏提督不由得再次長歎了一口氣。
這位年邁的戰爭英雄很清楚,非但他麾下那些昔日的勇將猛士,此時早已是沉溺於終日宴飲遊樂之中,被醇酒美人泡軟了骨頭,除了自吹自擂早年的傳奇功績之外,就再不堪使用。哪怕是他自己,如今同樣也已經喜歡上了揮霍鋪張,時常為了誇耀一些毫無必要的奢華排場和虛榮地位,而做出許多非常誇張甚至瘋狂的事情,例如江戶海灣中那座尚未完工的豪華浮空城堡……要是把這座空中宮殿仿佛天文數字一般的修築經費,統統都投入到加強軍備上,將會能夠給自己招募到多少名經驗豐富的老兵,裝備上多少門威力巨大的新式火炮,以及遠東艦隊相當缺乏的高級法師和牧師啊!
然而,佩裏提督在當時的想法,卻是已經把這個盛產金銀的東瀛島國,或者用西方世界對它的稱呼,庫紮克拉,看成是自家私有的莊園,因此並不希望繼續湧來太多的本國同胞,參與分享此地的財富了……
回憶起那時候的輕狂和自傲,再看看如今坐困愁城的鬱悶局麵,佩裏提督忍不住又一次歎息起來。
事已至此,再回首悔恨已是無用,而繼續拖延時日也並非上策……似乎唯有硬著頭皮孤注一擲了。
幸好,京都的敵人那邊,此番在僥幸占得一手先機之後,如今也是昏招迭出、眾叛親離,讓這場眼看著已是必定要拖延到漫漫無期的戰亂,似乎有了一次新的轉機……
問題是,那幫子該死的禿驢雖然勢力龐大,但在辦事方麵卻實在是太不靠譜了……
“……嗯,是三井閣下嗎?請問奈良那邊今天有沒有什麽新的消息?唉,這幫該死的和尚,究竟要拖延到什麽時候才肯向京都出兵啊?!”
隱約聽見背後傳來的腳步聲,翹首等待多時的佩裏提督立即轉過身來,迫不及待地開口發問。
“……很遺憾,確實有奈良方麵的使者偷渡而來,但帶來的似乎是一個壞消息……”
天守閣的樓梯口處,幕府首席老中三井銀次聳了聳肩膀,苦笑著慢慢踱了過來。
最近這段時間接連不斷的頻繁噩耗,以及憑借一座孤城整軍備戰的巨大壓力,讓他也顯得很是憔悴,原本保養得極好的頭發,已經出現了大片大片的斑白,仿佛發了白癜風一樣難看,“……七日之前,比睿山的安國寺長卿大僧都,統領山上諸寺精壯僧兵五千,護送他的大弟子——剛剛還俗不久的二皇子比良親王,從比睿山本院出發,沿琵琶湖東岸繞過京都南下,如今已經進駐奈良的安國寺下院……”
“……呃?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嗎?”
佩裏提督頓時聽得有些糊塗了,“……比睿山和奈良這一北一南兩撥禿驢,從上個月開始就吵吵嚷嚷了這麽久,現在總算是合兵會師,就要聯手攻打京都了。而我方在此刻的危局,也能得到很大緩解……”
“問題是,法皇陛下仍然沒有鬆口啊!”
三井銀次搖晃著腦袋打斷了他的話,臉色頗為難看地頓足長歎,“……哪怕是比睿山僧兵進駐奈良之後,豐仁院法皇陛下仍然拒絕扶立不喜歡的二皇子,堅持要在戰後讓小皇子來良親王登基即位,最多隻肯給二皇子比良親王一個攝政的頭銜……安國寺大僧都的兵馬並非前來會師,而是去搞武力威嚇的啊!”
“……京都的那位仁孝天皇,此刻似乎還好好地坐在皇宮裏吧!”
麵對這幫根本還沒開始動手,就已經為了一個虛幻的勝利果實,而硬生生搞到窩裏反的腦殘禿驢們,佩裏提督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奈良的局勢現在如何?”
“……非常糟糕,安國寺大僧都在城郊要道公然設卡駐軍,整日耀武揚威,企圖逼迫兵力相對虛弱的奈良諸寺作出退讓。而豐仁院法皇雖然暫時處於下風,但仍舊死活不肯讓步,甚至揚言要自己複位稱帝……在今日的信使出發前夕,雙方僧兵已經正式列陣對峙,盡管有不少中間人在奔走協商,但仍舊無法確保流血衝突不會發生……唉,這幫光頭看起來真是靠不住啊!”
三井銀次歎息著陳述說道,言語中既充斥著無可奈何,又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事實上,對於幕府和大阪商團來說,雖然此時的佛教界已經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營,但在這之前可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煽風點火的本事並不比那些倒幕“誌士”遜色多少,就連引爆本次大亂的京都事變,也有這些佛寺僧兵參與的份……隻不過在事後卻被朝廷一腳踢開,非但沒有任何恩賞,甚至還要奪去佛寺的壟斷喪葬之權,這才搞得禿驢們憤而倒戈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