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的蝴蝶 一百一十一、英雄的血色黎明(2)

雖然已經進入了後半夜,但在奈良的興福寺內,依舊是一派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的嘈雜紛亂景象。渾身衣衫破爛不堪的佩裏提督,正拄著一支不知從哪兒搞來的長矛,站在寺院外牆附近的一處望樓上,皺眉遙望著四周的灼熱火場,以及被火焰映成赤紅色的天空。

此刻雖是最黑暗的午夜,奈良城內卻被火光映照得亮如白晝。視野中的整個天地,都因此而紅亮起來,黑暗悄然隱退,所有的殘牆敗壁,在光亮的霞雲中都顯得一清二楚。

在虔誠的佛教徒們看來,這就是毀滅一切的末世紅蓮。

伴隨著焦灼的火焰和熱浪,以及逃難者們的淒厲哭喊聲,一處處莊嚴的古寺迅速變成廢墟,一座座巍峨的大佛崩塌化為瓦礫,一條條棋盤狀的狹窄街道,被坍塌的房屋殘骸和焦黑的人畜屍體所堵塞,各類躲過了許多世紀的動亂、災難和兵禍的佛教古跡,也在頃刻之間就化為飛灰。

在全城一片淒慘的焦黑瓦礫之中,唯有一座大寺廟還在巍然兀立——這就是佩裏提督所處的興福寺。得益於安國寺長卿大僧都麾下殘餘的近三千比睿山僧兵,以及空曠稀疏的建築布局,這裏總算是有能力及時清理出防火帶,勉強逃過燎原煙火的肆虐。

因此,為了逃出這片映紅了天際的洶湧火海,各處寺院的僧侶、尼姑、潰兵,還有拖家帶口的難民,全都一波接著一波地朝著此處“安全島”湧來,非但衝亂了守衛者企圖組織防禦的一切努力,由於避難的人群實在太多,就連這所寺院本身,都已經眼看著快要擠不下了。而更加致命的威脅,則是已經在火光的陰影中悄然現身

——來自大草原的數千圖坎鐵騎,在輕易突破了外圍防線之後,又更加輕易地殺進了一片混亂的奈良城,將這座城市內最後的一點抵抗力量,壓縮到了興福寺周圍。

前不久還氣勢洶洶的佛教徒“聖戰”,轉眼間就大勢已去了……

借著夜色與烈火的掩蓋,一隊隊圖坎騎兵踏著不緊不慢的步子,穿過餘煙嫋嫋的焦黑瓦礫,陸續聚集在興福寺四周,先前費力布置的防火隔離帶,此刻卻正好成了騎兵們最適宜發揮戰鬥力的空曠戰場。

剛剛才湧進寺廟中躲避的難民和僧侶,早已在火災中變成了驚弓之鳥,大多數人根本還沒看到敵人殺來,就已經驚慌失措地湧向後門甚至狗洞,試圖再一次逃逸,但卻多半以失敗喪命而告終……當他們亂哄哄地奔出寺院沒多遠,還沒有跑到郊外的荒野或殘存的街巷時,就會有殘暴嗜血的蠻族騎兵從陰影中殺出,獰笑著揮刀斬下他們的頭顱,掠走他們的財物,能夠在鐵蹄前僥幸脫逃者,十中無一……

——前不久為了在火災中保全性命,而竭力推倒房屋整出的寬闊防火隔離帶,此刻卻成了逃跑者無處躲避騎馬蠻族的雪亮刀鋒,相繼伏屍道路的致死之因。於是,剩下的人都不敢再逃了。

然後,在寺內各路兵馬還沒商量好是戰是走之前,密密麻麻的敵兵和軍旗,就已經擠滿了正門前方的開闊地,染血的刀刃反射著火光,顯得尤為猙獰可怖。

一個穿著頗為華貴的蠻族將領,指揮手下在寺院正前方豎起了一麵赤紅色大旗,在伴隨著烈火的熱風中獵獵作響。火光映襯下,絲綢質地的旗麵鮮紅欲滴,仿佛才用血液染就而成,旗杆上掛著的一串人頭麵目猙獰,脖頸的斷口處隱約還有血汙淌下……

看看對麵那些隔著老遠就散發出噬人殺氣的精兵悍將,再看看自己身後這些雙股戰戰,臉色煞白的胖大和尚,以及雖然軍容士氣尚可,但卻人數極少的耐色瑞爾海軍陸戰隊,佩裏提督不由得微微呻吟著以手加額,極度憤懣而又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

——兵臨絕境!

提督大人狠狠地攥緊了手掌,幾乎要將指甲紮進肉裏。

盡管是常勝的戰爭英雄,不過在漫長的數十年征戰生涯中,他也並不是沒有嚐到過失敗的苦澀滋味,但還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窩囊的。

到了眼下這個時候,再要突圍逃跑已經來不及了,興福寺內並沒有任何馬匹可供騎乘,如果徒步逃跑的話,恐怕還沒奔出被燒成一片灰燼的市區,就會被反應敏捷的圖坎輕騎兵追上砍殺。

但是,籠寺堅守同樣也是不可能的——這座興福寺並非要塞堡壘,外圍既無壕溝更無護城河,僅有的一道薄薄矮牆還不到兩人高,而且已經被慌不擇路的逃難市民撞塌了好幾處缺口,敵人的騎兵甚至無須發動炮擊,可以輕易直接衝進寺內大肆燒殺。更糟糕的是,佩裏提督在這裏最有戰鬥力的兩股“友軍”,居然一齊打了退堂鼓,根本就沒有通知他這個外人一聲,就丟下了全寺上下近萬號人,帶著少許親信自顧自拔腳開溜了。

“……報告提督閣下,就在您剛才四處巡視的時候,安國寺長卿大僧都和興福寺方丈已經帶著二皇子比良親王,從地下秘道逃走了……他們在方丈室內留下了一封書信,說是既然豐仁院法皇已經在東大寺不幸被坍塌的大梁砸中遇害,而小皇子來良親王也一同隨父而去,那麽活下來的比良親王就是理所當然的新皇人選。為了佛徒聖戰大業不至於中途夭折,他們必須護送親王回比睿山再次起兵,所以就先走一步。還請佩裏提督留下來組織兵力死守,以便於掩護他們安全撤退……”

一名年紀很輕的書記官蒼白著臉,哆哆嗦嗦地向佩裏提督匯報這一剛剛發現的驚天噩耗,可憐的提督大人登時隻感覺眼前一黑,腦子裏一片空白,差點沒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這不等於是把手榴彈拉開了火環,再往自己手裏一塞,然後很“誠懇”地解釋說:“……現在就是需要作出犧牲的時候了,為了正義與勝利,我們撤退,你掩護!”

說是把寺內僧兵都留給了自己,可他才隻是初來乍到,連這些僧兵的編製都不曉得,也不知道這些人的軍械裝備還有多少,訓練素養是否合格……更糟糕的是連個信物都沒給,又有誰能指揮得動?!

況且,就算他能在最短時間內整頓好指揮體係,這些隻精通吃喝嫖賭的廢柴禿驢,恐怕也不是外麵那些圖坎騎兵的對手。

這分明就是要自己留下來當替死鬼啊!

“……唉,連佛陀似乎都已經隕落了,這幫禿驢卻仍舊想著爭權奪利,簡直是不可救藥了……”

佩裏提督滿腔鬱悶地發了幾句牢騷,隨後又突然感到眼前一亮,“……等等,你剛才說他們是從秘密地道逃走的?那條地道還在嗎?出口大致通向哪裏?”

然而,即使是這一絲微弱的希望,也在眨眼間就徹底破滅了。

“……這個……卑職也帶人下去查探過,地道的入口就在方丈室內。但是他們在逃走之後,似乎啟動了什麽機關,放下整塊巨石,把地道堵得嚴嚴實實……我們請隨軍工程師看過,可他隻是一個勁地搖頭,說是哪怕用炸藥包爆破,恐怕也難以弄開如此厚實的石壁……偏偏眼下這地方又完全不能用魔法……”

——無路可退了!

難道就用他身邊的這不足兩百名士兵,去對抗十倍以上兵力的彪悍強敵嗎?

這已經不能用以卵擊石來形容了,簡直是荒唐到了可笑的程度!

可是,無論身上罩著多少榮耀的光環,但他畢竟是個軍人,注定就是應該要戰死沙場的……

“……照這樣看起來,這裏很可能會成為我的葬身之所呢!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什麽戰爭英雄,什麽偉大的遠東征服者,命中注定的最後一戰還不是如此寒磣!別說什麽史詩級別的宏大戰役了,就連一場稍微像樣的戰鬥都組織不起來!”

佩裏提督自暴自棄地笑了幾聲,然後把手放在額頭上,昂起頭著仰望夜空,地麵的火光已經逐漸熄滅,而天上的星鬥也開始收斂起光輝,映襯得天色格外黯淡——這是黎明前的黑暗!

因此,距離敵人發起總攻的時刻,恐怕已經不遠了……

在這樣一個生死存亡的危機時刻,悲歎和後悔都是毫無意義的舉動,畏縮和怨憤更會導致致命的錯漏。

佩裏提督又歎了一口氣,明白自己實在是沒有時間繼續顧慮下去了。

帶著一絲由於死亡臨近而感到的悲愴和明悟,他拄著手中的長矛,在望樓平台上轉了個身,對著聚集在樓下空地上的一百多名衛隊士兵揮手示意了一下,然後大聲地呼喊道:“……小夥子們,天快要亮了,該是我們決一死戰的時候了!”

對於佩裏提督的號召,同樣充斥著絕望和疲憊的士兵們,勉強予以了還算有些士氣的回應。

戰爭英雄的血色黎明,即將降臨在這片遍布著焦炎灰燼的廢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