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失控的帝國(中)

PS:有人問為什麽用康德年號,還聯係到了某位大思想家……這可是末代皇帝溥儀在北遷之後的年號啊(滿洲國小朝廷)不是很應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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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軍機處裏麵,有一個倚老賣老的文華殿大學士費立國,時不時地打著自家‘私’房錢的主意,就已經很讓生‘性’吝嗇的皇帝陛下感到渾身不舒服了。

而更讓皇帝感到抓狂的是,今天來打他家‘私’房錢主意的家夥,居然還不止一個

“……啟奏我主萬歲,奴才今天上朝之時,乘轎行於宮外街市之上,看見京中八旗兵丁日子過得甚苦,頗有些衣不遮體,食不果腹之輩,故而對朝廷怨言也是甚多。”

另一位平日裏總是敬陪末座、默不作聲的滿人軍機大臣,今天不知為什麽,居然也湊上來跟著起哄了。

“……奴才停轎略一探問,才曉得京城旗餉居然已有四月未發,守夜、巡街的差事卻是一日都不得減免,恪於旗中規矩,又做不得其它營生,故而八旗子弟如今甚是饑困。陛下,這八旗乃是我朝根本,萬萬荒廢不得啊。因此恕臣忠言直言,還請我主萬歲龍意天裁,速發內帑三百萬兩,以接濟八旗子弟……”

“……發內帑,發內帑你們就知道要朕發內帑來給你們填窟窿朕哪裏有這麽多的內帑可發?”

聽到今天一個兩個都是來問自己要錢的,康德皇帝完顏德昭頓時就猶如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般,漲紅著一張圓臉跳起來炸‘毛’了,“……這幾年來,北伐燕雲失地,南定閩浙**黨,還有討伐蜀王叛‘亂’,彈壓魔教‘騷’動,朝廷大事是一件接著一件,沒完沒了,而又有哪一次不是要朕發內帑來給你們收拾爛攤子?”

見皇帝如此光火,諸位大臣嚇得趕緊都跪了下來,俯首聽著康德皇帝完顏德昭繼續發牢‘騷’。

“……朕自登基以來,一向兢兢業業,體諒國事。內帑的銀子也是流水般地往外淌若是宮中當真還有內帑可發,早已拿出來救濟天下了,可如今宮中庫空如洗,哪裏還有什麽內帑啊”

臉‘色’愈發鐵青的皇帝陛下,在會議室內踏著小步轉來轉去,仿佛籠中困獸一般,嘴裏瑣瑣碎碎地嘮叨個沒完,“……國勢已經衰頹到了這等多難之際,汝等身為朝廷棟梁,不知濟世救民,挽狂瀾於即倒,卻隻知道進讒言於君上,以求沽名釣譽……既然國用不足,那就開征新稅啊”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絕不能再開征新稅了啊”

諸位朝臣原本都跪在地上唯唯諾諾,但一聽得“開征新稅”,立即就全都按捺不住,抬頭抗議起來。

“……啟奏陛下,當今的國家已是山河破碎,民生艱難。黎民百姓苦於賦稅徭役,揭竿作‘亂’之輩此起彼伏。非但外省頗有**黨串聯活動,就連如今的江南京畿之地,也有各路魔教洶湧肆虐,屢次彈壓都不見收效……陛下,近幾年來,天下戰‘亂’頻繁、災荒不斷,各地百姓不堪重負,早已是海內沸騰之態,若是再要加征新稅,難免會有不測之禍,以至於得不償失……”

在彼此‘交’換了幾個眼‘色’之後,軍機處領班大臣首先站了出來為民請命,向年輕的皇上如此慷慨陳詞、疾言勸諫道,然後伸手摘下了鑲嵌著紅寶石的頂戴‘花’翎,後退一步,叩首於地。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拒之?陛下,絕非臣等不肯盡心效忠,實在是捐輸不可恃,乃乞恩於內帑還請陛下慷慨解囊,以保我大金江山之安泰永固……”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拒之?捐輸不可恃,乃乞恩於內帑?嗬嗬,有趣真是有趣啊”

聽了這樣一番慷慨‘激’昂的諫言,康德皇帝非但沒有心悅誠服,反而被氣得樂了。

“……嘿嘿,聽你這麽一說,朕倒是奇了怪了我大金朝的天下,地大物博,原有四萬萬百姓。縱然眼下遼東淪喪,河北、山東、中原盡皆殘破,剩下的百姓應當也不少於三萬萬之數。

而朝廷一年的歲入總和,不過是白銀三千多萬兩,平均攤到每個百姓頭上,隻不過才區區一錢銀子而已僅僅相當於豐年十升白米的價錢可讓朕感到奇怪的是,眼下怎麽就有那麽多的刁民,為了抗拒這每年一錢銀子的輕稅,不顧‘性’命地要起來造朕的反呢?”

他低下頭顱,環視了諸位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大臣們一眼,目光中竟然透出了森森的殺意,“……說啊誰來給朕講個明白?怎麽剛才一個個全都唾沫橫飛、滔滔不絕,現在卻全都變成啞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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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僅僅隻有每人每年一錢銀子的“輕微”賦稅,都能把老百姓給‘逼’反?

——那自然是因為地方上的官吏們,在‘私’底下以“火耗”、“樂輸”之類的名目,攤派加征了十萬萬兩銀子都不止……當然,這部分稅款絕對沒有一分一厘上繳到國庫,而是全都在各個流程環節中被漂沒了。

諸位軍機大臣都在心中暗自嘀咕道,但是沒有一個人會傻到把這事兒給挑明了——若是沒有了各級地方官的層層盤剝,他們每年的那些“冰敬”、“炭敬”、“賀年禮”和“車馬費”又該從哪裏來?

所以,這種‘私’下裏偷偷侵吞賦稅集體分福利的事情,還是你知我知大家知,隻要瞞著皇上就好了……其實皇帝也未必一點都不曉得,但他同樣不敢與從中獲益的朝廷百官和千萬士紳為敵,隻好裝作不知罷了。

總之,在發過一番脾氣之後,皇帝也隻能頹然坐下,揮手示意此事暫時擱置,先進入下一個議題。

然而,可憐的康德皇帝還沒來得及緩過氣來,就立即迎頭挨了一顆比剛才還要暴烈的重磅炸彈。

“……啟奏聖上,根據先帝與先先帝簽署的借款條約,今年夏秋之時,朝廷有幾筆外債即將到期,按約需要還款,如今已有西洋使節前來京城催討,具體如何應對,還請吾皇示下……首先是八月份需要償還的耐‘色’瑞爾國和東瀛國債款,扣掉已經預付的部分,本息合計白銀三千二百萬兩……”

“……咳咳什麽什麽?你說多少?三千二百萬兩銀子?”

理藩院尚書的話還沒說完,正在低頭喝茶的康德皇帝完顏德昭,當即就被一口熱茶嗆到了氣管當中,連連咳嗽幾聲,隨即便仿佛觸電般地跳了起來,毫無儀態地失聲叫喊道。

“……陛下,這隻是第一筆債務要歸還的銀子。到了九月份,還有‘精’靈國外債一千五百萬兩銀子的尾款要還。十月份又有塞爾國債款本息合計二百萬兩、哈魯阿國債款本息合計四百萬兩銀子到期……”

理藩院尚書又伸手翻了翻身邊的小賬本,略微心算了一下,然後對幾乎紅了眼睛的康德皇帝匯報道,“……再加上向幾家西洋商業協會、教會零星借貸的小額銀子,今年合計共有外債五千六百萬兩銀子需要償還,已經遠遠超出朝廷一年的歲入總和。此事究竟該如何辦理,還請吾皇示下……”

“……哦,五千六百萬兩銀子……父皇和皇祖父怎麽會借了那麽多的債務啊?居然連朝廷的臉麵都不要了?還有,這麽多的銀子,當初都用到何處去了啊?”

在呆愣了片刻之後,??完顏德昭終於伸手按住青筋直跳的額頭,歎息著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

“……啟奏聖上,這五千六百萬兩銀子,乃是如今要連本帶利向債主償還的數額。而當初借貸的時候,算上折扣和延付,朝廷真正入手的款項,恐怕連三千萬兩銀子都不到……”

主管財政的文華殿大學士費立國上前一步,沉聲啟奏道,“……二十年前,朝廷大借洋款之時,正值遼東失陷、燕京告急之際。當時胡騎十五萬已破居庸關,抄略昌平、密雲數縣,長城一線防務徹底崩潰,官軍僅能勉強保住通州不失。為此,朝廷下令京師戒嚴,並召集天下兵馬勤王,以圖挽回敗局。

然而先前遼東、河套、山西數戰敗北,朝廷喪師三十餘萬,靡費糧米餉銀無算,國庫實在窘迫至極。臣時任戶部‘侍’郎,於國難之際,奉旨籌銀一千萬兩,以備勤王諸軍犒賞發餉之用。然則那時戶部所轄國庫之儲銀、儲錢木桶,均已是空空如野,無一兩銀、一文錢可供撥發。

臣命人摳盡桶縫銀渣,僅得雜‘色’劣銀二十餘兩。宮中傾盡內庫金帛充抵軍資,亦隻折合白銀二百萬兩。而更可慮者,其時京中存糧僅四十萬石,隻消圖坎鐵騎圍城一月,則朝廷上下必將餓殺……”

對著牆壁上的大金疆域圖,費立國‘摸’著雪白的胡須,對年輕的康德皇帝侃侃而談,講解著他出生之前那段風雨飄搖的危急歲月——當時尚在燕京定都的大金朝廷,由於連續多次的慘敗,以及內部的**與‘浪’費,已經窘迫到了拿不出足夠的銀錢和糧食,來供養最後一點守城部隊的程度。

那個年頭的老皇帝和滿朝文武,一方麵迫切期盼各路勤王兵馬匯集京師,盡快把來犯的敵軍給打回去;??另一方麵卻又異常害怕外地兵馬進入京城——因為國庫根本就沒錢發軍餉,也沒有糧食維持軍需。

一旦朝廷拿不出最起碼的糧食和軍餉,原本是奉召前來勤王救駕的軍隊,在饑困‘交’加之下,恐怕自己就要先嘩變造反或倒戈降敵了——這並非沒有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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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府庫已是無糧無餉,雖然朝廷下詔廣封爵位、誥命,以安撫外地諸鎮來援兵馬之心,但實在是難以用幾個空名感動天下。眼看著胡騎,京師難守,社稷板‘**’,江山岌岌可危,百般無奈之下,當時尚是太子的先帝,被迫聯絡西洋各國使節,商議借款應急之事,遂有上述諸款借約……”

說到這裏,費立國略微頓了一頓,“……全靠著這些西洋借款,朝廷才有餘力重整軍備,犒賞勤王諸軍,‘激’勵士卒奮戰於京郊,勉強取得幾次慘勝,將此前連戰連捷、士氣正旺的圖坎敵寇驅逐出塞外。

但山西、遼東等邊鎮均已大體陷落,一時無力收複。而燕京孤懸北方,四周險要關隘又喪失大半,漕運、海運皆有斷絕之危,實在難以堅守。為保禦駕安泰,朝廷遂放棄燕京,南遷金陵,改名為南京。而在南京興建宮殿、安置宗室貴戚,又‘花’費甚多,那些西洋借款也就這樣用光了……”

皺著眉頭聽到這一節,完顏德昭也不由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在這之後所發生的一係列事情,他這個大金天子真是再清楚不過了。

在朝廷南遷之後不久,已經三麵受敵、守備空虛的燕京孤城,便被輕易攻陷。然後,無數圖坎鐵騎湧入中原,迅速掃‘**’了河北、山東等地,並且連年深入南下襲擾,將遼闊的中原腹地攪得支離破碎。前線官軍屢戰屢敗,名城重鎮接連失陷,倉促布置的江淮防線也被輕易突破,整個江北處處烽火。

在戰局最危急的時候,深入南征的圖坎鐵騎,甚至一度打下了隔江相望的揚州城,‘逼’得南京城中連續戒嚴數月,王公貴戚的子弟也被征發入伍組織江防,朝廷上下更是人心惶惶,整個王朝都處於崩潰邊緣。

直到十餘年之前,這一任的帖木爾可汗改變了攻擊重點,‘抽’調主力部隊西征異域,導致圖坎南征軍的前線兵力嚴重不足,暫時無力進一步南下,甚至被迫向北收縮。然後,在中原又有齊、秦、魏三大藩鎮先後興起,將戰線慢慢推到了黃河沿岸,南方的朝廷才得以暫時避開兵火、勉強苟安。

但即便如此,大金朝實際能夠控製的範圍,也因此日益萎縮,如今大概隻剩下了東南數之地省,其餘較為偏遠的行省,都在戰‘亂’之中逐漸出現了割據自治的苗頭——從而淪為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江南小朝廷。

而朝廷官軍在近年來的幾次試探‘性’北伐,同樣全都是以慘敗而告終,幾乎沒能從敵人手中收回一寸失土,反倒是把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錢糧,也全部都給消耗得幹幹淨淨。

時局已然敗壞若此,年輕的康德皇帝完顏德昭陛下縱然再有什麽想法,一時也是有心無力。

但是,對於這筆仿佛是從天上突然掉下來的巨額外債,他還是感到從心底裏就根本無法接受。

“……嗯,費愛卿啊,照你所說,當初父皇和皇祖父借貸這幾筆洋債,也確實是無可奈何。隻是這事情都已經過去足足二十年了,為何朕此前都一直毫無所知呢?”

“……啟奏聖上,這向西洋人借貸外債,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朝廷一直以來都是秘而不宣,即使偶爾不得不提起,也隻說是海外屬國的‘報效’,民間幾乎無人知曉。”

費立國大學士對皇帝如此解釋說道,“……之前的幾筆先期還款,全都沒有從國庫裏撥銀子,而是用擴大上海道各國租界的辦法,拿土地來充抵的。當時陛下的年齡還小,恐怕早已忘了……但是到了現在,最後的還債時間已經所剩無幾,朝廷這邊實在是沒法再拖下去,也隻好拿出來討論了。”

他苦笑一聲,轉身對眾位臣僚攤了攤手,然後又回過身來,“……想要還錢的話,國庫裏是決計撥不出這許多銀兩的,就是分十年都不成若是不還債,讓西洋列國拿去了抵押品,也實在是萬萬不成的……”

費立國大學士一邊垂頭喪氣地如此說著,一邊向皇帝遞上了一卷關於借款條約的簡略紀要——在各項條約的抵押物條目下麵,都已經被他預先劃上了醒目的紅線。

“……嗯,讓朕看看,借款以港口為抵押,計有上海、舟山、台州、溫州……鎮江?江‘陰’?”

康德皇帝完顏德昭剛剛攤開這卷紀要,甚至還沒來得及看完,就已經驚駭得跳了起來,“……那些別處的港口倒也罷了,可鎮江、江‘陰’這等扼守長江的京畿要害,又怎麽可以隨隨便便地就給抵押出去?”

“……咳咳,陛下,那個……那時候的朝廷還在燕京……”

聽了費立國大學士的小聲解釋,康德皇帝頓時一愣,隨即便不由得搖頭歎氣,“……唉,早知道會有今天的話,就該拿天津、滄州、錦州這些地方來做抵押,現在就可以讓他們問圖坎人去要了……”

“……還有,陛下,朝廷的關稅、鹽稅都被抵押了兩遍,就是要償還,也不知該給誰……”

“……好了好了,關稅和鹽稅乃是朝廷命脈,豈可輕易‘交’出?此議勿需再提”

康德皇帝非常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關於此事,在朕過來之前,想必諸位都已經商量過了,不知諸位愛卿對此有何見解?能否盡快議一個章程出來,給朕參詳參詳?”

堂下眾臣聽得此言,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願意挑頭出來承受皇帝的怒火……最後還是直接負責此事的理藩院尚書,實在推辭不掉,隻得硬著頭皮出列,俯身跪奏道,“……啟稟皇上,有關此事,臣已經與西洋諸國使者磋商過多次,一切威脅利‘誘’皆已用上,隻求延期續借。然則西洋諸國如今也都是資金緊缺、急需用錢,故而堅持不肯寬限時日……恕臣無能,還請皇上聖明、乾剛獨斷……”

察覺到這廝正在趴在地上,用“含情脈脈”、充滿期盼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康德皇帝完顏德昭陛下不由得立時就遍體生寒,連連打了幾個哆嗦。

“……什麽乾剛獨斷……還不是又要朕發內帑給你們填窟窿?你們的胃口還真是越來越大了啊居然一口氣就問朕要五千六百萬兩銀子?嘿不要說朕的內庫早已空了,即使是在內務府最充盈的時候,即使是把皇宮和‘玉’璽都給一塊兒賣了,也湊不出這許多銀子啊如果你們一定要還債的話,就趕緊在這幾個月裏加征五千六百萬兩銀子的還債捐好了反正這江南膏腴之地,豪‘門’富戶甚多,隻要往每戶人家的頭上都攤派個幾十萬,這五千六百萬兩銀子的還債捐也就湊起來了吧”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