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是一個杞人憂天的人。既來之,則安之,我一直這樣告訴自己。但不知為何,在漁村的最近幾日卻時常心身不寧。

西門闕既然被我看出了雙目失明,也不再掩飾,由小玄子扶著走到後院的亭子中與我一起賞著杏花。其實就算身邊沒有小玄子,西門闕也能自己走動,我吃驚的發現,西門闕能夠清楚的記住自己走過的每一條路,當他再次走過時,完全不像是失明之人。

隻是,小玄子總會有些擔心,畢竟西門闕乃尊貴之軀。如今也是身子一天比一天弱。

西門闕似是能夠感受到我的心緒,良久,道:“你放心,薄湮和落軒,我會在我們將要離開之時通知他們。很快,你就能與他們會合。我隻想你陪我在這裏住上七日。隻七日的時間而已!”

我嘴角閃過一絲無聲無息的自嘲:“我本不過一介凡夫,沒想到竟然連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也做不到。想了卻了你的心願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西門闕伸出手來想要握住我放在石桌上的手。但他那白皙而修長的手指,在夕陽餘暉下懸在半空,終究還是無聲無息的垂了下去:“七天的時間,他想從燕國趕到這裏,快馬加鞭最少也需要七天的時間,更何況……七天的時間對我來說早已足夠!”

“隻怕,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一直以來,總覺得身後有一匹暗影在跟著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是誰的人。但我的靈覺能夠察覺他們並沒有敵意。

此次西門闕在薄湮和落軒不知情的情況下將我帶走,那些暗影一定會將此事報告給他們的主人。我不知道誰會來。但莫幽塵一定會是第一個到的。落軒曾是莫幽塵潛心多年安插到西門闕身邊的眼線。即使後來莫幽塵金蟬脫殼,險些害死落軒,但救命之恩,落軒始終不會忘記。更何況若是我有什麽事,落軒第一個求救的也隻能是莫幽塵。

以莫幽塵如今的能力,如果那些暗影是他的人,他定會迅速找到此處。雖然兄弟早已反目,但兩朝帝王,該如何自處。

西門闕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怔,才回過神來,嘴角淡然一笑,即使他看不到。

西門闕,握著我的手,摩挲了半天,終是開口:“手怎麽會這麽涼?”

我不自然的抽回手,看了一眼手掌隻剩下不到一半的生命線。將手握成了拳放在胸前:“沒事……可能……可能是外麵有些涼!”

西門闕聞言便站起身來:“要不我們進屋去吧!深秋的天氣,太陽總不會太暖和,你身子本就單薄,如果著了涼,這裏的大夫可不好找!”

我淡淡道:“沒事,讓小玄子幫我去拿件袍子來就好。這院子的景致我很喜歡,想多看幾眼。”

小玄子機靈,看了看西門闕的臉色早就跑去拿袍子。西門闕聽到小玄子離開,也就坐了下來。

一時無言,氣氛有些冷清。良久,西門闕突然道:“鈺兒,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很早開始便想問你!”

“什麽事?”

“你可恨過我?”

我沒想到西門闕會忽然問這個問題。準確的說,是沒有想到,這樣的問題,竟然會出自西門闕之口。

遙想當初,初遇洛都城中,他還是蜀國的四皇子,風雀閣閣主,招搖娶親,一娶便是四位女子,而且都出自青樓。

風雀閣闖關,他桀驁狡黠,手段陰狠,處處刁難。

南國蒂睦公主和親,他名義上是為和親而來,卻是暗藏洶湧,別有動機。一場大火,一身玄衣,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我劫走。

風雀閣軟禁,他再次刁難,狠譎毒辣,為達目的,不惜在我與秦煌身上中下丹鳳蠱毒。竟然親手殺死一心效忠自己的一位女子來要挾我嫁給他的親弟弟,去做細作。

烏巢歸來,莫曠駕崩,他不顧太子莫幽塵生死未卜,便發動宮變,奪了自己哥哥的皇位。

更荒唐的是,他竟然不顧我是他親嫂嫂的身份,硬要在滿朝彈劾之下封了我做傾貴妃。弑父奪權,弟娶親嫂,二龍一鳳,恐怕這是前無古人的最大荒唐之事。

可偏偏他的手段再狠譎,他的麵具多陰險,也無法掩飾他內心的孤獨和痛苦。出生本就曖昧,母妃慘死,日日麵對著殺母仇人卻不能為自己的母妃報仇。

雖為一國之君,但卻受命於危難之際,敗軍之中,稍有不慎便要背負著wang國之君的罵名。

我的恨,早在恢複了被封鎖的五年記憶時淡為塵埃。早在知道了他是我的親人時再也恨不起來。

冬日裏千裏從南國捎來的荔枝。用四座城池換來的凰袍。為我而對後宮眾多妃子的一年冷落。雖處處受他鉗製,被他利用,卻時常為我當去風霜,最後竟然不顧自己的性命,為我引渡了離魂散。

我不忍去看如今早已雙目失明,再也狠譎不起來的西門闕,眼眸悠遠的看向一邊,輕輕的搖著頭:“至少現在,我是不恨你的!”

西門闕的情緒有些欣喜:“那就好,那就好!”

但瞬間眼眸中的喜色便沉了下來,修長而白皙的手指,扶上我一頭銀發,雖然看不見,但眼神卻無比哀傷的“看”著,似乎要將那寸寸銀色變為幽暗的黑色。

“隻可惜我明白自己的心太晚,承認的也太晚……”良久“你這一頭白發終究是為他白的,你是愛他的對不對?”

我的嘴角依然淡笑著:“我不愛莫幽塵!”

西門闕的手一頓,嘴角閃過不可見的一絲淡笑:“我是說蕭燁煜!”

我以為他所說的“他”是指莫幽塵。卻沒有想到他竟突然是在說燁煜。

西門闕繼續道:“這世上,恐怕也隻有蕭燁煜一人能讓你心心念念,為他一人而轉。竭盡心慮,隻為他一人青絲華發。隻可惜我不是他,竟在你心裏比不上他一絲。就連讓你恨都不可能!”

我知道他一定是誤會我不在乎便不會去恨。

想解釋,但話到嘴邊卻終究咽了下去。眼眸轉向遠處的回廊,對早就站在了那裏的小玄子道:“還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快把袍子拿過來!”

小玄子小跑著轉了一個大彎才從湖邊轉到了亭子裏。將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

深秋的季節,氣溫本就有些冰涼。杏花飛落,更添幾分涼薄。三人一時無語便寧靜了下來。

小玄子見西門闕穿的單薄。勸回屋子是不敢的,便也為他拿來一件袍子披上。又泡了一壺熱茶。是我很久都沒有喝過的茉莉茶。

我端起麵前的青花瓷杯,輕抿一口,淡淡道:“上邊風大,朋友,在上麵坐了這麽久,不冷嗎?不如下來一同喝杯茶水如何?”

西門闕如今雙目失明,靈覺自然是提高了不少。一直坐在亭子頂上的人他一定跟我一樣,之前就感覺到了。隻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隻是小玄子,沒料到我會忽然冒出來這樣一句。待反應過來之時,才明白我是在說除我們三人之外的不速之客。手中的茶壺觸著石桌,“哐當”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