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的風自遠處席卷而來,嗚嗚咽咽的似在哭泣。

我站在海風之中,靜靜的閉上眼睛。內心深處最為脆弱的地方似被什麽揪著,越來越疼越來越疼。但卻不是因為傷心。

人生中,有很多事情,雖然沒有想象的那樣終有一個完美的結局。但至少還能嚐得所願。雖不是盡事如意,但至少上天待我們不薄,不曾趕盡殺絕。

我將多年來的種種酸澀盡掩在嘴角一抹微笑之下。眼角緩緩有溫熱的**流下。

原來海風的聲音也是如此動聽。

“主子……”落軒在我身後站了很久,但一直都沒出聲,此刻忽然道:“燕國那邊傳來了消息,皇上回宮了……”

我輕輕拭去還掛在眼角的一滴淚水,轉身向馬車走去:“咱們回去!”

宇辭三十一年燕國新帝蕭燁煜繼位。同年改年號為宇煜。

宇煜元年六月,蕭燁煜統一初和大陸溱水以西的烏巢一代,玥、越。韓等國相繼歸順燕國。曾經人人皆知燕國強大,但從來都未曾見過燕國的兵馬真正出動。雖知燕國太子蕭燁煜手段非常,出必有傷,但真正見過他,並見過他出手的,朝廷江湖也就那麽寥寥數人。但如今,他揮戈鐵馬,馳騁大江南北在繼位之後短短的幾個月之內,初和大陸大大小小的國家幾乎都被統一,不肯歸降的打到他隻剩下一兵一卒。嚇的聞風喪膽的,早就雙手奉上了自國玉璽,溜須拍馬,珠寶美女,一車一車的往燕國的都城送。

所有人都在看著這位在大家眼中被譽為天神的絕代帝王,將如何統一諸國。

但燁煜,卻對這一切根本不放在眼裏。有些傷痛,就算是用一生的時間去忘記也無法達成所願。他眼角的那一抹寒冷的殺氣一日日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有時候,我在想,像燁煜這樣心中充滿仇恨的人,雖然是帝王之才,但並不適合去做帝王,因為他的殺氣一天天,越來越重。

但該來的還是要來。

“姐姐……姐姐……”鈺兒慌不擇亂的跑進來。

“什麽事這麽慌張?”

湮兒雖然慌張,但畢竟已經長大,不再像從前那樣毛毛躁躁。整理了一下情緒,輕聲道:“姐姐,皇上……攻打蜀國和南國回來了!”

我拿在手中,修剪著一盆玉蘭的剪刀忽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努力壓製著心中的種種不祥的猜測,盡量平靜道:“戰俘中,可有故人?”

“這點湮兒早就提前打聽過了。”屬皇不在宮中,臣民人心如一盤散沙。皇上剛帶兵殺入洛都,朝臣們就已經拿著屬皇的玉璽在城門口迎候。隻是……隻是風雀閣的隱衛殺手卻從中作梗,想暗中刺殺皇上,被逍遙子他們和皇上身邊的隱衛擒拿。“

湮兒的眼有些不可置信:“沒想到,皇上的勢力深不可測。似乎早就想到了風雀閣會出手一般,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多高手隱衛,各個白衣,聽說如流雲一般。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擒住了風雀閣所有的人。”

燁煜自小就走遍四方,天下的局勢,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就連桃源那麽隱蔽的地方都能讓他找到,再出奇的事情,隻要發生在他身上,便也正常。

蕭燁煜,出必所得,出必有傷,果然名不虛傳。

“南國呢?”

湮兒遲疑了那麽一刻,緩緩道:“南國雖然沒有了國主,但潦子先生還在,他帶領著南國的兵馬奮力抵抗。最後……最後全軍覆沒,隻剩下他一人,燕國的軍隊逼到溱水河邊,如今生死不明!”

潦子……眼前是那個少年俊朗,卻有著一身仙風道骨之氣的人。他一生鍾愛雪鳶。明知得不到,卻在她身邊處處為她。如今雪鳶不在,他自然不會讓她的國家輕易落入別人的手中。但怎知,他所做的卻不是她最想看到的。她一生所願,隻是希望自己的子民能夠安然度生。

湮兒方才還滿是敬畏的眼神此刻卻越來越沉,似乎有什麽事情還沒有說。

我重新撿起掉在地上的剪刀,強力壓住內心的翻滾的情緒:“還有什麽?”

湮兒的聲音忽然有些顫抖,麵容充滿恐懼:“姐姐……皇上……皇上他要活埋蜀國的所有俘虜和風雀閣的人!”

我心中忽然轟然一聲,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上。

“那些人加起來,可足足有五千多人呐……女子就有兩千……”湮兒的眼神越來越恐懼。

我盡量不讓自己的情緒太激動,但心中的鬱結之氣卻越來越沉悶。聲音都是自己難以想象的低弱:“燁煜現在在什麽地方。”

“應該……應該在城外……”

我不知道湮兒還說了些什麽。隻覺的自己的腳下輕飄飄的,往宮外奔去。路上見到我的宮女都是戰戰兢兢,好像在躲著瘟神一般。

忽然遠處傳來一個女子的吼罵聲。那聲音似罵街的潑婦一般。

“那個賤人呢?你們讓那個賤人來見我。別以為自己長著一副狐媚妖精的臉,就能勾引了三個國家的帝王。我告訴你……本宮偏偏不讓你如願以償,本宮要好好的活著。我要看著你死,讓你親眼看著燁煜如何為我回國頭來。”

那聲音在空曠的高牆之間久久的回旋著,似冤魂的哭泣。待走近了些才看清楚,原來是莫碧暄。她一身飛凰袍雖雍容華貴,但卻蓬頭垢麵,狼狽不堪,被兩個士兵駕著從望夫殿那邊出來。

見到我時,像瘋狗一般掙開兩名侍衛的手,撲過來撕扯著我的衣服和頭發:“你這個妖精,我殺了你……你到底使了什麽妖術在燁煜的身上,讓他這麽多年了都沒辦法正眼看我一眼?你這個狐狸精,死了就該下十八層地獄,讓冤鬼每天都吃你的肉,啃你的骨頭,喝你的血,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我看著她麵容猙獰的樣子,那狠毒的咒語一句句在耳中聽的清清楚楚,不覺渾身毛骨悚然。竟然忘記了她扯下我頭發的生疼。

早有那兩個士兵和守衛的侍衛上來將她架走。但她依然嘴裏不停的罵著,手瘋狂的抓著,要向我撲來。

“皇後怎麽了?”我問道。

駕著莫碧暄的一個士兵回道:“回姑娘的話,皇上在城外等候,讓我們將皇後帶過去!”

那士兵的話絲毫沒有禮數。既然是燕國最為尊貴的皇後,不是請嗎?他那口氣,似乎在說著一個犯人一般。

我仔細的盯著莫碧暄,她現在的情緒依然還沒有穩定下來,因為她折騰的動作太大,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臂,那手腕上竟然全都是傷,應該是剛才被士兵駕著的時候留下的。可是她的脖子上為什麽也會有傷?那傷痕似乎是指痕。貴為皇後,誰會去掐她的脖子?

貴為皇後,除了王帝。誰,還敢?

難道是燁煜?

忽然莫碧暄猙獰的大笑起來:“哈哈哈……慕容鈺……你的眼神,是在可憐本宮嗎?告訴你,本宮不需要你的憐憫,更厭惡你那裝腔作勢的眼神。你以為你裝作一副好人善心的樣子,就能掩去你那副惡毒的心腸嗎?我永遠不會忘記是你,當年在我皇兄屍骨未寒的時候想借機謀篡蜀國的皇位,要不是你,西門闕那個孽種,他怎麽能夠那麽輕而易舉的就取得皇位?”

原來莫碧暄並不知道莫幽塵還活著,而且現在還是齊國的皇帝。更沒有想到,她的怨恨竟然這麽深。

“望夫殿……哈哈哈……你知道這是多大的恥辱嗎?哈哈……”莫碧暄苦笑著。她那鬼魅一般的聲音在狹長的巍峨宮牆之間久久徘徊,讓聞著心寒。

我一直都在怨恨著當年燁煜為了擴大自己的勢力娶了莫碧暄。但這麽多年來他似乎並沒有用過蜀國的一兵一卒。為什麽?

望夫殿?那曾經讓我恨過痛過的壁玉雙人。原來他在她心裏一直都是苦澀的。

望夫殿?這對一個女子,是多大的恥辱。明明他是她的夫,近在咫尺,但心卻永遠遠在天涯。燁煜對她竟是這樣的殘忍。娶了她,卻永遠不會碰她。而且日日讓她住在望夫殿,讓那冰冷的三個字每天提醒她,自己隻是他帝位謀權中的一顆廢棋。

我不禁伸出手,想去撥開擋在莫碧暄眼前的亂發。卻被她死死的咬住了手臂。我疼的皺起了眉頭。好不容易被一旁的侍衛拖走,那手臂之上早就印上了兩個血淋淋的齒痕。

莫碧暄滿嘴是血,淒慘的笑道:“就算我死了,我的冤魂也會一直纏著你,讓你跟我一起……哈哈哈……”

我盯著自己的手臂,那兩個齒痕,似是在說著她的悲總要多與恨。

莫碧暄早就被侍衛拖向了宮外,狹長而空曠巍峨的宮道上,我看著那些黯沉的青石磚,漸漸的揚起了頭。頭頂的天空也如這高牆一般,隻有一線之長。

心越來越沉。

浮生若夢,半世滄桑,到底是誰不願意放過誰?又是誰,在誰的生命裏負盡年華,終得滿目瘡痍,遍體淩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