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辭三年三月十五日。月光皎潔,如畫流水,傾斜在本不華麗的長門宮的上空。為這蕭瑟之地更增添了幾分悲涼。

兩月有餘的醫治,長門宮一行人等都恢複的差不多。自西門闕的藥材送來之後我便將落軒從傾城殿接到長門宮照料。落軒本就中毒不輕,而且耽誤了這麽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痊愈的。

“貴妃娘娘在這裏站了這麽久,在想什麽這麽出神?”寒梅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我身後,將一件白色披風披到我身上。

“沒什麽,隻是覺得今晚的月光很好看!”我說著,但內心總有些起牽強。有多久沒有覺得月圓是一種美景了。

“今天蜀國的春天來的比較晚,娘娘晚上出來也不知道添件衣服,就這麽站在風裏頭,你這原本就虛弱的身子怎麽受得了。”

我嘴角盡量扯出一個美麗的微笑,並沒有答話。

“娘娘身邊的宮人原本就少,這羅綺一走,越發的孤單了,連個貼心照顧到人都沒有,而娘娘總不懂得如何照料自己,這樣下去怎麽行?”

我看出了寒梅眼中的不解:“你可是在為羅綺感到可惜?”

寒梅原本就不是會藏捏心思的人,說話爽快道有四分與尹雪鳶相似:“寒梅隻是不解,既然娘娘知道羅綺並無過錯,為何還要她離開。”

我又何曾不想自己身邊有一個知心知底的人,隻是……

“原本有些事情,我隻想深埋在心底,隻一個人承擔。但既然你問了,我也免得憋在心裏一個人承受。你也是在這宮中呆了大半個歲數的人,宮中的事情比我清楚的多。人心險惡豈是一朝一夕能看得清楚。羅綺雖沒有什麽過錯。但既然人家已經盯上了她,有了第一次的利用,便會有第二次。長此下去,難免會枉送了性命。倒不如離開我身邊,別人就算在想怎麽動手腳也沒法子。”

二來羅綺畢竟是西門闕的人。我不得不防。

“原來娘娘是想保護羅綺!娘娘果然心思縝密。但這樣一來娘娘孤軍一人,豈不是沒有什麽盟友?”

“我隻是不想讓羅綺和綰青一樣做他人的棋子,夾在主子和我之間兩頭為難,到頭來斷送了性命。至於我……”我冷笑一聲:“一個什麽都沒有的人,便不會有牽絆,什麽都不怕!”

寒梅的眼眸忽然變的很幽深,很寂寥,想來他以前的生活也是如我這般,步步為營。

“寒梅,我想擺脫你一件事,不知你可否答應。”

“娘娘但說無妨,隻要是寒梅能辦到的,寒梅一定在所不惜。”

“依落軒現在的情形,就算是醒了,恐怕往事如煙,也不會記得多少,如此甚好。我曾欠他姐姐一份人情,誓今生要將他當做自己的親弟弟一樣看待。但我現在的情形……我想讓你在出宮的時候帶著他一起走。日後不管是市井民間還是鄉野山村隻求落軒能有一個美好的人生。”

寒梅猶豫了幾分,終於眼角帶著一絲堅定:“娘娘放心,寒梅大娘娘許多,若不嫌棄,寒梅便收了落軒做幹兒子,隻要寒梅有一口飯吃,定不會虧待了落軒。”

我欣喜到:“如此甚好……妹妹多謝姐姐這番心意。”我欲行禮謝恩,但忽然胸口一陣沉悶,又是一聲咳嗽。

寒梅看我都咳腫了眼睛,連忙扶住我:“娘娘不要如此,娘娘對我們有恩,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也難以報答娘娘的再造之恩。隻是娘娘您這身子現在成了這樣,身邊的人都調開了,這以後我們若走了,你可怎麽辦。”

我微笑道:“什麽都沒有,便可什麽都不牽掛。”

寒梅蹙著眉頭,將我扶到一旁的欄杆旁坐下:“雖然寒梅和娘娘相處的日子隻有短短的兩月有餘,但在這兩個月來每逢月圓之夜,娘娘便會在這院內定然望著北方,上個月甚至呆在這院子裏整整一個晚上。我見羅綺和黃公公跪著勸了幾次都無用。娘娘可是在想北方的親人?”

親人?我還有親人麽?

寒梅見我沒有回答繼續道:“如果娘娘是在思念遠方的親人,就算為了他們,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寒梅是這宮中少有的習過武功之人。雖然說話爽朗,但也心思縝密,粗中有細。

為了遠方的親人,好好的活下去?

曾經我也是把秦煌和燁煜當做是自己在這個時空唯一的親人吧!但現如今,我們還算是親人麽?我們各自有著自己的目的和使命。我們三人之間的情分還剩下幾分?就算有,恐怕也不過是這蕭瑟月華般的華美,終將成為曾經。

我隻是有些擔心,我和秦煌身上的丹鳳解了,而燁煜的天殘地缺……不知可有減少幾分折磨?這每逢月圓噬骨他是如何度過的?

初和大陸燕國,桃花苑,芙蓉閣。

苑中的桃花樹早在二十一年前語蓉公主為生下蕭燁煜而離世的那晚,如同一夜之間抽去了所有的驚魂,唯剩下枯槁的枝丫,沒有了一絲生機。但二十一年來仍然日日有人來照料這些花,堅持不懈的為它們澆水,施肥。隻因這些花是二十一年前這院子的主人所下所喜。她為這個時空留下了太多的東西,但人們隻要一記起她便會想起那個身輕如燕,立於桃花枝上的曼妙身姿,如降世凡塵的仙子。

而此時,故人何在煙水茫茫。

長夜漫漫,月華皎照。這美好的月光,每月逢圓隻有那麽一次,是多少人所傾心期盼的,但這十多年來,對於此時斜臥在芙蓉閣的這位俊逸少年,卻從來都是煉獄冥魔,沒有一刻消停的折磨著他的身體,啃噬著他的每一寸骨骼,讓他生不如死。

“公子,如果難受,你就叫出聲來吧,你這樣不吭不卑,老奴看著心裏難受”黎叔立在窗外的月光下,帶著說不出的疼惜。這麽多年來與其說是主仆,倒不如說是父子,何況屋裏的那個少年從來都沒有將他當做過下人看待。他也視少年如己出。

少年的額頭沁出了些許汗珠,臉色蒼白,但仍然咬牙堅持著,始終都沒有吭一聲,他早就習慣了每月如此,與天命抗衡。

“我不是讓你離開了麽?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麽?”少年的手死死的抓著一旁的床幔,手指深深的陷進了手心。染紅了他那白勝如雪的衣衫。

“公子,不如我們回桃源吧,至少那裏還有冰洞,每次您毒性發作的時候還能減少幾分痛處,這慕容姑娘留下的銀針刺穴法雖好,但沒有她親自為您施針,別的大夫的究竟比不上她有效。”

慕容鈺,有多久沒有見到她,自從上次……蜀國的探子回報自從自己離開後他一夜之間三千華發冉冉染白,是自己的錯,是當時自己太過衝動……想到那個外表柔弱,但內心剛強的女子,自己對她所犯下的錯誤,不知道再見時她可會原諒。少年的手忽然死死的攥著自己的胸口,這麽久的隱忍,這麽久的內疚,每每想起都會心痛難忍。身體的疼痛再苦怎及得了這心中之苦。想到此,白衣少年俊逸出塵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抹苦澀的冷笑。

黎叔聽到裏邊良久都沒有聲音,莫非是出了什麽事情?隧急道:“公子……”

屋裏還是沒有聲音。

“公子,你怎麽了?”

黎叔見一直都沒有聲音,連忙撞開門進屋。隻見公子滿頭冷汗,身體蜷成一團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在了檀木輪椅上。身子麵朝屋中另一麵牆的窗戶,往外的月光射進來剛好照著他的身影越發的華美動人。

但這被這天殘地缺折磨著的身體看上去卻無比的消瘦虛弱。黎叔看著那在寒冷的月光下不斷抖動著的身體,地上還撒著幾滴從公子手心流出的血滴。不禁內心一震,翻滾著幾道酸楚。

再木訥的黎叔此時也無法平心靜人,連忙上前:“公子,公子……”

隻見那人呆呆的坐在輪椅上,麵色蒼白,嘴角沒有一絲血色。甚至原本就沒有什麽溫度的身體更加僵硬。仰著頭任月光隨意的撒到自己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氣息。

黎叔不禁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