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幽林小築

一年成邑,二年成都,因有成都之名。

寧楚以前傾慕成都地傑人靈,但終是沒有時間來此地一遊。侯希白自小在成都長大,對此處風物習俗無比熟悉,任意挑一些與寧楚說來,便可讓人流連忘返。這也是為何旅遊時候最好要找個導遊原因,知道一處破敗房屋曆史之後,那此處便不是普通建築,而是一座文物。

侯希白知道寧楚是有要事要見石青璿,再加上他心急楊虛彥可能會因為《不死印法》對石青璿下手,所以也沒拉著寧楚四處遊逛,但僅僅在路上所提點到一兩句,便讓寧楚不覺得無聊,回憶起他們兩人以前從九江到飛馬牧場一路同行,也是非常愜意。

有了侯希白相伴,寧楚便不用費心識辨路途,黑墨也不用去親自抓野味,三日趕路倒也不難過,很快在這日黃昏時分,來到了成都。一入城門,寧楚便感受到蜀人相對於戰亂不息中原不同那種升平繁榮和與世無爭豪富奢靡。

首先入目是長街之上數之不盡花燈,有些掛在店鋪居所宅門外,有些則拿在行人手上,款式應有盡有,奇巧多姿輝煌炫目。小孩聯群結隊提燈嬉鬧,女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羌族少女華衣麗服更充滿異地風情,嬌笑玩樂聲此起彼伏,在此起彼伏鞭炮聲中,溢滿店鋪林立城門大道。

“我都忘了,今天是中秋節啊!按照本地習俗,今晚有燈會。”侯希白搖著美人扇感慨道。

寧楚不由得抬頭望往當空而照那一輪明月,此時還未完全天黑,這輪明月尚沒有完全放出它光彩,但也已經無比美麗。寧楚凝望著這輪圓月,心中湧起親切感覺,這輪圓月和他前世看到沒有什麽區別,以前他可從來都沒有過節念頭,可是現在……

“希白兄,我先去幽林小築了。等過幾天再來成都找你。”寧楚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和姐姐過中秋節。中秋佳節,是家人團圓節日不是嗎?

侯希白當聽到寧楚說出幽林小築名稱時,便知寧楚是真接到了石青璿邀請,心中湧起一股苦澀,但臉上還是柔和地笑道:“那為兄還是送楚弟一程吧,幽林小築位置,為兄更熟悉一些,可以讓你省去不少時間。”說罷便帶頭分開街上接踵比肩人群,他怕寧楚被人群擠散,很自然地牽起了寧楚手。

侯希白手幹燥溫暖有力,寧楚一愣,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是現下走出這片熱鬧大街方法。他擔心黑墨也被擠散了,但一抬頭才發現那個奸詐家夥早就跑到道邊房屋屋頂上,輕巧地飛簷走壁起來。

寧楚也想用輕功脫離這種窘境,但是每個從他身邊擠過去臉容,都帶著發自內心微笑,忽然間,他給卷進這洋溢對生命熱戀燈影燭光城市去,隻能跟隨著侯希白,沿著人潮緩緩移動。

直到他們拐進一條人流不是很多小巷時,寧楚才回過神,抽回自己手,淡淡道:“希白兄也去過幽林小築?”

侯希白遺憾地握了握已經空了手,然後若無其事地張開美人扇道:“幽林小築是在成都北邊鳳凰山東麓太陽溪西岸隱蔽小穀內,景色極美,我是從師父口中得知小築大約位置,再經查訪,才發覺小穀所在,卻沒膽子入穀探望青璿,既怕她不悅,又怕觸怒師父。”

寧楚了解地點了點頭,心想自己見到侯希白第一麵也沒有給他什麽好臉色,更別提他姐姐了。而石之軒在成都教導侯希白,多半也是因為石青璿在緣故,每次石之軒溫柔懺悔那個人格出現時,都會來成都,不敢在女兒麵前現身,隻能把父愛移情在侯希白身上。

侯希白再也不多話,帶著寧楚朝北方而去。兩人一豹沐著清幽皎潔月光,渡過河溪,沿鳳凰山往南走山脈全速飛掠。等到夜色完全黑沉下去時,他們在林木間倏地視線開闊,現出一間小石屋,屋旁有碎石道往前延伸,左彎右曲沒在林木深處,看不見小穀入口。

“這間石屋以前便是嶽山嶽老前輩住所,我幾次前來,都是止步在這裏。”侯希白麵上現出懷念神色,“我也因此見過幾次嶽老前輩,他墳墓當在附近不遠處,想嶽山一代之雄,最後寂然埋骨此地,富貴名利,不外如是。”

寧楚卻想著他娘親,石青璿曾和他說過,娘親死後,她曾依著她遺囑,在成都大石寺火化,骨灰送往慈航靜齋。若他想要拜祭娘親,以後要去慈航靜齋才行。寧楚知道碧秀心此舉,是不想死後再受到石之軒騷擾,畢竟這世上石之軒不敢去地方,少之又少,但慈航靜齋算是一處。

侯希白見寧楚沉默,便灑然一笑道:“楚弟快去吧,為兄在此處等你。”

寧楚略微有些遲疑,對於侯希白,他初時雖然有所怨恨,畢竟一回想到石之軒所說那些話,他是個“殘次品”,而侯希白就明顯是“完美品”。但侯希白無論言談舉止,均俊逸風流瀟灑儒雅,縱使是心有不甘,也很難對他生出厭惡。更何況造成這一切並不是侯希白自己,現在又要和楊虛彥拚個你死我活,他那個便宜老爹石之軒才是罪魁禍首。所以此時聽到他竟要在這裏等他,寧楚難免生出一絲愧疚來,抿唇歎道:“我可能要在裏麵呆上幾天,希白兄還是先回成都吧。”

侯希白搖頭笑道:“無妨,左右我也無事,這座石屋裏生活用具都很全,況且我也怕楊虛彥找到此處,守在這裏也心安。”

寧楚見他如此說,便也不再勸了,道了別後帶著黑墨沿著碎石小路朝幽深穀內走去。

在群山環匯形成寧靜幽穀內,溪水於林木中蜿蜒穿流,溪旁婆婆樹木間隱見幾間小石屋,溪水繞過屋前,流至穀口形成清澈池潭,再流往穀外。小石屋內都燈火通明,屋前都掛著精致漂亮花燈,映著溪水一片通紅,充滿了節日氣氛,竟不比城中繁華景致遜色,看得寧楚內心一陣激**,不由得輕身用輕功掠去。

屋前空地上擺著一張圓桌,上麵已經放好了各種蔬果和點心,寧楚一眼就看到了石青璿。

她今天上身穿淡紫色輕羅長祆,香肩搭著色澤素雅披肩以禦夜晚風寒,下配杏黃色綾羅裙子,再配上她那不施半點脂粉都美得驚人容顏,就像是月上嫦娥下凡一般奪目。嶽天則坐在火堆前,燒烤著新鮮野味,看到寧楚到來,回頭笑著朝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

“姐,我來了……”看著忙活著石青璿,寧楚有種回家感覺,從心底往外感到幸福。

石青璿扭頭朝他笑了一下,輕嗔道:“笨蛋,居然掐著點來。我還怕你找不到這裏呢!早知道就約在城裏了。咦?就你和黑墨?”

寧楚看著石青璿往他身後張望,知道她在找徐子陵,不由苦笑道:“沒帶徐子陵來,姐夫腿傷姐姐你替他施針也可以,就是沒有長生氣療效好……”寧楚期期艾艾地解釋著,心中有股負罪感。他不是不知道徐子陵長生氣對於嶽天腿傷療效最好,但出了那種事,他實在是無法再向徐子陵開口。

石青璿不以為意地一揮手,清脆地笑道:“無妨,今晚先不提這事,來,我先帶你去見見娘。”石青璿自是聰慧過人,一看寧楚這個臉色,便知道他肯定和徐子陵出了什麽問題。兩個男人在一起本來就是坎坷無比,既然徐子陵惹得她家弟弟如此為難,那不要了也無所謂。至於嶽天腿傷,這一個月已經好了很多,至少現在膝蓋以下已經有感覺了,還可以搖動腳趾頭了。石青璿這輩子所求不多,找回了弟弟更是別無所求,心上人腳傷早晚都可以好,也就不差早幾天還是晚幾天了。

寧楚隨著石青璿走進一間石屋,裏麵布置非常簡單樸素,而在內進非常醒目位置上,立著碧秀心牌位。

石青璿恭敬地給牌位上了香,眼中帶淚唇邊帶笑地輕聲道:“娘,我把弟弟找到了,您可要好好瞧瞧哦!”

寧楚學著石青璿姿勢,也給碧秀心上了一炷香。但是他對著冷冰冰牌位,什麽都說不出來。那個美貌哀傷女人,仿佛依稀還在他記憶裏,卻因為許久不曾回想起來,已經淡漠了影子,隻剩下一雙盈盈含淚漂亮美眸。

石青璿也知道寧楚心中一定感慨萬千,等他從回憶中回過神時,便從牌位下麵抽屜裏,拿出一個窄長盒子遞給了他。“弟弟,這是娘佩劍,靈犀劍。我已經拿了娘簫,這柄靈犀劍便是留給你。”

寧楚把手中盒子打開,發覺一柄細長軟劍躺在裏麵。劍身黑沉,不見鋒芒,但卻給人以犀利之感,劍柄末端是中空,寧楚把玩了一下,悟出了機關,此劍竟可以當腰帶一樣係在腰上,看上去就好像極不起眼一條腰帶。而拇指隻需要按住劍柄一端,便可閃電般彈出。

寧楚愛不釋手,他一直就沒有一個稱心武器,雖說銀針更是方便,但總歸是太短,更適合當暗器。而這把靈犀劍細長尖銳,更像是一枚放大銀針,正適合他用。

把玩了一會兒,寧楚便毫不客氣地把這把靈犀劍係在了腰間,他見石青璿沒有其他事情交代了,不由得疑惑道:“姐,你說要我來給我東西,就是這把劍嗎?”

石青璿沒好氣地點了一下他額頭,“死小子,要了這把劍還不夠嗎?要不是我不用劍,這把靈犀劍還輪不到你呢!”

寧楚哭笑不得地摸著被點額頭,“姐,我以為你給我是《不死印法》,難道你還要自己去解決那個燙手山芋?”

石青璿一愣,然後神色一凝道:“你是怎麽知道《不死印法》?”

“我能找到這裏,是侯希白帶我來,他現在就在穀外嶽老前輩曾經住過那間石屋裏。”寧楚絲毫沒有心理負擔地把這事推給了侯希白。

石青璿皺了皺眉,絲毫不掩飾內心不滿:“哼,先別管這事,我們先去吃團圓飯。”

寧楚一見石青璿如此模樣,便打消了想請侯希白進穀念頭,畢竟他不是這裏主人,當下隻有老老實實地跟在石青璿後麵走出石屋。

圓月當空,微風拂麵,彩燈閃爍,溪水**漾。三人圍坐桌前,石青璿手藝自是不用說,三人說說笑笑,這頓團圓飯吃得無比開心。吃完飯後,石青璿進了廚房,一會兒便拿出一個食盒,遞給寧楚,淡淡道:“給穀外那個小子送去,到時候餓死了還要給他收屍。”

寧楚知道石青璿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立刻便接過了食盒。沒想到石青璿接著從袖筒裏抽出一個卷軸出來,直接扔給寧楚道:“這就是《不死印法》,放在我這裏也礙眼,你小子想要送給誰就送給誰吧,反正早解決早完事。快去!”

寧楚接過這個卷軸,出了一陣神,這才收在懷裏,把黑墨留下來,自己則拎著食盒朝穀外走去。

一出小穀,遠遠地便看到了侯希白。他正坐在石屋瓦脊處,與夜色星空融為一體,衣袂飄飛凝望懸在半空那輪圓月。

寧楚仰頭看了他片刻,見他不知道在想什麽,竟沒有察覺到他到來。寧楚一時童心大起,用腳尖挑起地上石塊,朝正在裝模作樣文藝憂傷男青年打去。

侯希白張開美人扇,輕輕撥拂,便把那塊沒有用內力石塊撥開,這時他才注意到寧楚在屋下,他沒料到寧楚今晚還能出現,大喜過望地翩然而下。

“喏,給你吃。”寧楚把食盒遞了過去。

侯希白自從寧楚進了小穀以後,便一直在屋頂發呆,石屋裏許久沒人住,滿是灰塵,侯希白便和寧楚在石屋前台階坐下,一邊賞月一邊吃飯。食盒裏石青璿還備了一瓶桂花釀和月餅,寧楚雖然已經吃過了,但也陪著侯希白吃了幾口。

待侯希白吃得差不多了,寧楚便從袖筒裏抽出那卷《不死印法》,直接遞了過去。

侯希白先是震驚,再然後就是苦惱,最後是苦笑。“楚弟,這卷軸我不能就這麽收了。”

“為何不可?”寧楚皺眉道。

“這是師父師門考驗,若是我如此簡單地得到了《不死印法》,師父恐怕也會不悅,這次師門考驗肯定會作廢,而下一次肯定不會那麽容易地通過。”侯希白對石之軒了解甚深,雖然不知道石之軒所有事情,但相處了這麽多年,又怎麽可能不知道他脾氣?

寧楚正想繼續勸他時,林間突然響起一個冷酷無比聲音道:“希白果然是為師好徒弟。”

寧楚聽到這個聲音時,頓時覺得渾身血液都凍結了,好像是從一個美夢中,被人硬生生地拽了出來,麵對著無可奈何噩夢一般,隻能愣愣地看著從不遠處樹後轉出一個人,儒袍青衣,鬢角如霜,臉容冷凝,對著他雙目殺機乍現。

“誰允許你拿著不死印卷?”蘊含著無限殺意聲音剛剛響起,寧楚就覺得迎麵一股殺氣襲來,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