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長孫

次日一早,就有管家的婆子帶了個兩名小廝過來伺候。徐子青到底還有個前分家老爺嫡子的身份,到這大宅裏來了,雖說實質上沒什麽地位,麵兒上的事情也要做到。再者徐子青好歹也是身具徐家血脈,這等大家族裏旁支無數,每一支的嫡係後人過去,往年裏也出了不少有望仙緣的人。如果這時候怠慢了徐子青,一旦將來他被檢查出來靈根,要捏死這麽幾個下人,那就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徐子青這些年自己做事慣了,前輩子卻是一直被人伺候的。故而當小廝前來給他穿衣係襪時,他也是一派從容,毫無拘謹之相。看他這樣大方,伺候的人自然更不敢小覷於他,恭恭敬敬地又伺候他洗漱了,才垂頭退了出去。

那管家的婆子說道:“老爺在前廳備了飯,要子青少爺前去用早膳呢。”

徐子青溫和地笑笑:“那就煩請帶路了。”

前廳裏擺著一張圓桌,主位上坐得自然是老爺徐孟遷,下首分別坐了有他的幾個嫡子庶子,分家旁支來的兒郎們則是坐在另一個方桌上。

徐子青的位子是在嫡子之末、庶子之前,也算恰當,他秉承著慣常的低調,聽徐孟遷說了幾句話後,就低頭用飯,並不和旁人搭話。他這個生麵孔,大約老早就有人給他堂兄弟姐妹們說明了他的身份,也沒什麽人主動理他。

飯桌上卻也不是全然安靜的。因著都要去宗家了,若是想要好過些,總是得有些同伴,到時才好在宗家裏紮根、把持一定的話語權。於是子青左邊那些個嫡子嫡女自然是彼此極有禮貌地試探著,右邊的庶子庶女們也在交談,不過禮儀上卻要差上一些。

一頓飯吃得氣氛熱絡,到尾聲時,徐孟遷輕輕咳嗽一聲,眾人紛紛罷筷,視線也落在了他的身上。這是要聽他教導在宗家如何行事了。

果然徐孟遷開口道:“諸位都是我徐家的根基,三日後眾人來齊,就要進入宗家,接受靈根查探。一旦查明是具有仙緣之人,便留在宗家,自有無數靈草靈藥,仙訣法陣,讓爾等盡情享用。”說到此處,他更聲音一沉,“若是仙緣圓滿,上界還有仙人下來。到時再得仙人提攜、前往上界,便能有無盡的壽元,成仙成聖。這等造化,爾等皆有機會,可不要犯了什麽事,因小失大,白白便宜了旁人!”

聽他這樣說來,眾人麵色都是一喜,身子也坐正了些。

徐孟遷捋一捋頷下長須,微微頷首:“爾等謹記,此番前往宗家,規矩極大。那些得了仙緣能留在宗家的,也要謹慎行事,萬萬不可與宗家的少爺小姐們生了齟齬。否則便是老爺我,也救不得你們。”

他這話多數便是對自家的幾個孩子說的,那些分家的旁支固然在家中也被稱一聲“少爺”或者“小姐”,實則氣性低,到了這分家裏來,也都還算懂事,到了宗家,必然更不會隨意招惹。而自家的孩子便是不同,盡管也教導了規矩,可多年來一直備受下人尊重,到了宗家定然有些不能適應,還有脾氣大些的、衝動些的,一不小心就在宗家犯事,他可就鞭長莫及了。再者如徐孟遷這一脈,地位相等的分家族人少說也有上百,到了那宗家裏,真真是算不了什麽。

徐孟遷想了一想,又道:“去了宗家就要忘了自個是什麽少爺小姐,對宗家的貴人要好生尊敬,便是那些得臉的管事侍女,也萬萬不能得罪。他那些也多數曾是有望仙緣之人,地位比不得宗家貴人,卻比爾等要高多了。我這裏準備也有幾個下人,對宗家的規矩處事都算通曉。日後若爾等中有造化為宗家長老、家主收為弟子的,便將他們賜予,以防爾等做錯了事,白白可惜了天資。”

至於那些個雖有靈根卻仙緣淺薄的,在宗家自然就隻能自己打拚了。

跟著又提了幾個名字,講了一些要點,甚至還說了一些宗家裏頭跟他們這一脈有些交情的人脈。

徐子青在底下默默聽著,盡量都記在心中。他腦袋裏長沒長靈根自己也不知道,要是萬一留下來,這些話他又沒聽進,到時候倒黴的也不過是自己罷了。

這一番教導足足有一個時辰,下人們上了茶,眾人喝過後,才各自回到自個的院子裏麵。有些有心思的,也各自去延續那飯桌上的“交情”不提。

徐子青也回了他的院子裏。這不過是個小院,在大宅裏也不知有多少座,隻因他有個前嫡子的身份,才能單獨劃上一個。至於由更遠旁支來的姑娘小子們,就住在同一個院裏,分給不同的房間。

這院中有一處籬笆圍成了個小花壇,裏麵種著幾株蘭草芭蕉,大片蒲扇似的葉子垂下來,掩了一方寧靜,看來也算雅致。芭蕉葉下有一把竹椅,一個腳榻,一個長腿的圓幾。

徐子青心中一動,走過去坐在椅上,又伸直了長腿,將腳踩在榻上。半眯了眼,一麵納涼一麵養神。雖是春日,近午的日頭還是有些炎氣過重。

有個小廝輕手輕腳過來,小聲問道:“子青少爺,可要小的倒壺茶水來?”

徐子青朝他笑笑:“勞煩。”

小廝忙道:“小的不敢當。”便躬身下去,過不多時腳步聲傳來,茶水也斟了一杯放在徐子青手邊。

徐子青拿來喝一口,確實唇齒留香,他又見小廝把著個茶壺侍立一旁不敢走,便揮揮手,說道:“把茶壺留下,你自去罷。不必伺候了。”

小廝便把茶壺放在圓幾上,悄聲退下。

徐子青這才舒了口氣。他可不愛休息時有人在一旁盯著。

再喝兩口茶,徐子青才覺得脖子似是被什麽繩索勒住,忙側個身,用手從頸子裏掏出一個黑黝黝的玩意來。

隻見此物色澤暗淡,不知是什麽長條狀的東西頭銜著尾,圈成一個環狀。隻把那一顆頭微微昂起,頭頂犄角下藏了一顆珠。

這東西實在破舊,分量倒還是頗重。徐子青卻認得,這頭銜著尾的正是一條長龍,乍一看表相不好,仔細看去則威武非常。

此物徐子青原本是在野外睡覺被硌了身子尋到,後來覺著它形態古樸,又是他前世所在國家的圖騰,故而留了下來,用緊實的繩索串了放在衣內。權作是一點思鄉的念想。

把玩一陣,徐子青將它好好收在衣內,再悠悠閑閑地休憩。

正是眼皮子有些發緊時,門外忽然有腳步聲走過,還有一陣嘈雜,讓他一下清醒過來。

隻聽有人在說道:“這裏麵住的是什麽人,就單獨劃了個院子!”

便有附和:“正是,子淑姐姐,這裏的哥哥姐姐們咱們都一一拜會過,這個又是什麽人?”

而後又有一把嬌嫩的嗓子,帶一些傲慢:“這裏住的可不是我的兄弟姐妹。”

有人就好奇道:“那是誰人?”

就聽那徐子淑哼一聲,說道:“原先我大伯去世,留下來這一根獨苗。本來是在莊子裏住著的,我父親心好,這番要前去宗家,還特意把他接來,讓他單獨住在這麽個好去處!”

聽她這般說了,旁人趕緊恭維:“徐老爺宅心仁厚,自與他人不同!”

“正是!這是徐老爺心善,體恤兄長之子呢!”

也有人更進一步:“既是如此,裏麵住的客人該要感恩戴德才是!”

也有人嗤道:“這人性子肯定不好,不然分明有這樣大的恩情,卻也沒出來與諸位嫡係的哥哥姐姐們多走動拜謝一番!”

這些聲音不小,使徐子青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先是眉頭微皺,隨即又鬆開來。

子青初時在飯桌上,隻覺得徐家到底是一個大家族,便是在分家裏,也將子女教養得規規矩矩。沒想到原來那僅是在徐孟遷麵前,私下裏說起閑話來也與那嚼舌根子的下人們一般無二。

其實若是尋常的人家,嫡長子去世又留有嫡長孫的,家業本來該有嫡長孫繼承。徐子青便是這一個嫡長孫,隻是當年年紀太小,不能操持家裏,才被徐孟遷這嫡次子撿了便宜。在這有仙緣的人家,徐孟遷自然不能把嫡係的子孫滅口,養到長大也是理應,並不存在對徐子青有恩情之說。徐子青本身對徐孟遷並無惡感,也感念他好歹對他不錯。隻是要讓徐子青對他感恩戴德……卻是半點道理也無。

這些話很有些過分,不過也隻是過分,徐孟遷繼承這分家原沒什麽大錯,也好好把他供養長大,他子女背地裏耍耍嘴皮子,徐子青活了兩輩子的人,難道還要特意去計較不成?不過那樣性子的人,一旦憋不住了,總要惹禍,以後還要跟他們遠著些才好。

他在裏麵沒有動靜,外頭的人許是也覺得無趣。經過時說了這麽幾句話後,腳步聲就也遠了。徐子青打了個嗬欠,幹脆小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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