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盤算

“阿母……”

一聲又一聲,哭得喊得唐春明心都揪成了一團,眼皮似有千斤重粘合在一起,費了牛鼻子力氣才扒開了一條縫重見光明,就看到一個瘦得皮包骨頭的小孩蜷縮在自己胸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林……”嘴巴不受自己控製叫喚出叫孩名字時,唐春明腦中也像是被投了顆炸彈一下子轟開,又急忙轉頭查看四周的環境,唐春明頓時傻了眼了。

“阿母醒了,阿母不要離開阿林,阿林會聽阿母的話不讓阿母生氣,阿母……”小孩緊緊揪住阿母的衣服,兩眼哭得紅腫不堪隻剩下了一絲縫,可就這樣仍舊死死地盯著阿麽的臉,生怕阿母一不小心就閉上了眼睛不理睬他。

“阿林?林哥兒”唐春明傻傻地轉回頭看著小孩熟悉的容貌,輕輕地叫喚了一聲。

“阿母真的醒了,阿林好怕……阿嬤又來家裏罵阿母了……”小孩拚命往阿母懷裏鑽,斷斷續續訴說他的害怕。

眼前飛快地閃過無數畫麵,還有懷中真實的體溫,唐春明此刻真想操著嗓子大喊一聲:“臥槽!”他居然穿到了明哥兒身上,之前張開眼看到的不是鬼,而是村裏的胡郎中和張秀,後者同樣是哥兒,用前世的話說得通俗點,明哥兒和張秀哥兒就是閨蜜。

所謂閨蜜就是經常你竄我門我竄你門,今天你繡朵花明天我繡棵草互相交流著,有時又一塊說說各家的糟心事或者東家西家的長短。

蜜你個大頭鬼!

簡直慘不忍睹!

腦子裏還在翻天覆地,可身體的慣性讓他已經抱住小兒子,一手輕輕拍打他的後背安撫他:“阿林莫哭,阿母在呢,阿母不會離開阿林的……”

……臥槽!

這時張秀掀開簾子進了層,看到炕上的情形驚喜道:“明哥兒,你醒了,太好了,我正擔心呢。你放心吧,我剛把你家嬤嬤罵跑了,你也不用擔心改嫁的事了,你現在肚子裏又有了一個,誰敢逼著你改嫁?居然兩個月多了自己都不知道,胡郎中說可危險了,讓你這幾天都要臥床休息,家裏的事有我呢。”

“是啊,明哥兒好好休息,有什麽事跟我們說一聲,都是鄉裏鄉鄰的,哪家還沒個事的,養好身體要緊,不顧你自己也要顧著肚子裏的小的。”後麵跟來的人也緊著說,他們也是好心,心想要是運氣好生個小漢子明哥兒的腰杆子也能硬氣點。

可對於唐春明來說,原來腦子裏還隻是被扔了炸彈,現在則像是投下了顆□□,沒有最殘酷隻有更殘酷的現實,唐春明現在連說出臥槽的力氣都沒有了,更不敢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肚子,就怕看到一個駭人怪物。

還不如不要醒來一直昏迷的好,偏偏現在清醒得很。

肚子裏又有了一個,肚子裏又有了一個,肚子裏又有了一個……

來道雷劈了他吧!

“來,林哥兒,讓秀阿麽抱抱,”張秀將小哥兒從被窩裏抱出來,一看這眼睛紅腫得厲害心裏越發疼惜,對唐春明說,“明哥兒,我去給阿林用冷水敷敷眼睛,否則遭罪的可是孩子,你這炕上也沒個熱氣,再幫你把炕燒上,過會兒我去胡郎中那裏把藥拿回來,你現在什麽也不用問,先把身子養好了,就像莫哥兒說的,你也要想想阿林和你肚子的這個。”

“秀阿麽……”林哥兒軟軟小小的身子貼在張秀懷裏,因之前哭得太厲害,現在小身子還一抽一抽的,看著就讓人心疼。

看唐春明一直低著頭,張秀和其他人以為他一時還轉不過彎來,也沒多想就先退了出去,讓唐春明自己想想清楚也好,這哥兒有了孩子再怎麽苦也會撐下去的,心裏總有了些盼頭。

等所有人都離開後,唐春明才一下子癱在**,兩眼無神地向上望去,欲哭無淚,老天是看他將老爹折騰得太狠了所以才來折騰他的吧。

好在唐春明本不是個多麽敏感纖細的人,向來大大咧咧,反正老爹離開後他也就一個人過活,在哪裏過還不是一樣的,至於肚子裏還揣了一個娃兒什麽的,等睡醒了再說吧。上輩子作為一個純蓋,他是沒有子女緣的,也沒能實現老爹抱孫的願望,現在現成的一個小兒子連後顧之憂都解決了,想必老爹也能安心了吧。

喝完了藥,唐春明就沒心沒肺地呼呼大睡了。

張秀和同村的哥兒王莫一起幫唐春明收拾了一下家裏,把炕燒得暖暖的,又熬了些雜糧粥將趙林小哥兒喂飽,重新將他塞進唐春明的被窩裏這才離開了趙大虎家,他們家裏的漢子和孩子也在等著他們回去吃晚飯呢。

“秀哥兒,你說趙大虎怎就在這大寒天裏的時候跑進深山裏了?要不是他一去不回,明哥兒哪能受這些苦,本來又懷上了該是多麽高興的一件事啊。”王莫個子小巧,看上去二十歲才出頭,從外村嫁進來沒幾年就生了個小子受夫家看重,日子過得頗為舒適,他也性子單純,看著唐春明的遭遇心中憐惜,現在想想,自家的嬤嬤雖然有時挑剔了點,可與趙家阿嬤一對比,他覺得自己應該惜福了。

“還不是那家,”張秀朝村西趙家大宅的方向挪了一下嘴,“那個老貨說小兒子來年又是學堂裏要交束修又是要參加院試了,這又到了年底了,於是就逼著大虎拿出銀子來,這開春了又要播種也是花錢的時候,趙大虎就狠了狠心想去獵個大家夥回來,現在那老貨居然說是明哥兒饞肉,哼,要我說他兒子就是被他自己逼死的,誰不知道大冷天裏的大家夥最凶殘。”

“不會吧,怎會讓趙大虎給出銀子?他們不是早分出來了嗎?再說趙家一家子那麽多田,在村裏也算得上是上等人家了,那些銀子居然會拿不出來?而且當年分家的情形大家都知道,這銀子怎麽也輪不到大虎家裏出啊。”王莫不可思議地瞪直了眼睛,這可真是欺負老實人啊。

“有什麽不可能的,趙家的田是誰幫著耕種的?趙大虎一趟趟的野物是送到了誰的嘴裏了?趙老貨可是經常跟大虎哭訴小兒子讀書苦身子虛要多補補。哼,說得好聽是分家,趙大虎和明哥兒不還是給他們家作牛作馬的,要我說趙大虎這性子也太老實了,自己阿母說什麽就聽什麽,都不知道多為自己的小家想想,現在看看當初把明哥兒說給他真不應該。”張秀懊惱道。

張秀的家離得近,看到自家漢子都站在門口等他了,與王莫分了手往自家走去,說後悔也晚了,現在隻能盡量地幫一幫明哥兒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希望明哥兒能為了肚子的和林小哥兒振作起來。

“晚飯吃了沒?孩子們都好吧?”張秀走近那漢子問道。

“吃了,也給你留了,孩子們都睡了,大虎家的還好吧?聽說又鬧了?”張秀的漢子姓李名大山,是個壯實的漢子,他與趙大虎一向處得不錯,可現在大虎不在了,他即便想幫忙也不方便了。

張秀推了大山一把往裏走,邊走邊說:“你說說這大虎剛走,這趙家阿嬤就等不急了今天就把一個漢子領上門逼著明哥兒改嫁,幸好之前胡郎中診出明哥兒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否則今天都不知道怎麽收場,那老貨哪容易這麽罷休。”

李大山也露出不讚同的神色,哪個漢子會願意自己剛走夫郎就改嫁的,還是自家阿母逼著的,打什麽主意讓人一目了然,還不是大虎留下的幾畝田和那三間大屋,可他一個外人能說什麽:“那大虎家的自己怎麽說的?”

“他哪有精神應付啊,喝了藥就睡了,明天一早我就得過照應著,對了,明早你去山上撿點柴禾回來吧,我看大虎家柴都快沒了,這天還冷著呢,要不把咱家的先勻點過去。”

“不會吧,大虎入冬前就把柴禾準備好了啊。”

“有什麽不會的,多半被那老貨給搬回去了。”張秀撣撣衣裳進了堂屋,他家的漢子也知道自家的夫郎是個性子爽快甚至有些潑辣的,但也清楚他心裏有杆秤,這次的確是大虎他那一大家子行事太過份把他惹火了。左右現在還沒到農忙的時候,家裏的事情和孩子他多看顧著點,讓秀哥兒多照顧一下大虎家的,也全了他往日與大虎的情分,大山這樣想著跟著進了屋。

……

卻說村西趙家。

回到家裏的趙阿嬤心裏怎麽都沒辦法咽下這口氣,眼睜睜地看著十五兩銀進了兜裏又飛走了,氣得心口直發疼,躺在炕上唉喲唉喲地直叫喚。

“阿母,您這是怎麽了?我那弟麽答應了沒有?阿母出馬沒有不成的事吧。”趙家的大夫郎王春花掀開門簾就進了屋,得知趙阿嬤回來了他立即趕了過來,十五兩銀子啊,雖然他知道這些銀子大部分要用在小叔身上,可他們一家子也能沾點光不是,就算弄不來五兩,三兩總也能弄到手吧,王春花打得一手的如意算盤。

嫁進趙家沒過多久他就把這一家子的脾氣摸得透透的,公公是個老實漢子,可惜去得早,嬤嬤一向掐尖要強,沒有了公公的壓製後就更加極端了,眼裏心裏就隻有銀子和他那寶貝小兒子,幸好他一嫁進來肚子爭氣來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小兒子,大孫子,作為趙家的長孫也算得嬤嬤喜愛,這才沒讓自己一家子在趙家沒了地位。

他剛從外麵回來聽兒子說阿嬤回來了,於是想也不想地衝了進來,一看這情形卻暗道壞了。

果然,趙阿嬤心裏正有火沒處發,聽到王春花這般說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拿手指著王春花就大罵:“你個懶胚死哪裏去了?回到家裏連口水都沒得喝,炕也是冷的,你是不是想凍死我這老不死的好分了銀子自己找快活去?我告訴你,沒門……”

剛剛還躺著□□不停,現在卻唾沫橫飛,大嗓門響得連鄰居家裏都聽得見,半點也見不到之前的身體不爽利。王春花是見慣這一麵的,他才不會像唐春明那樣聽得難受得半死,向來是左耳進右耳出,靠在門框上向另一個房間的方向撇撇嘴,老不死的把小兒子當**怎麽疼都嫌不夠,可看他老母躺炕上那人還不是連麵都沒露一下,問都不問一聲。

老不死的,以後有你受罪的時候,指望著小兒子孝順他?

不過他和當家的也指望著小叔子能考上秀才並且繼續發達下去,反正他們也沒分出去,以後怎麽的也得沾點光,不說其他,自己的兒子哥兒以後相看的人家也得比現在高上一等,說不定還能一起跟著進城裏討生活。

等趙阿嬤罵累了,王春花才腆著臉湊上前:“阿母,這事是出了什麽岔子不成?還有那林小哥兒,那戶人家可是等著我們回話呢,阿母,他們可是說好了要給十兩銀子的,小叔開了春不是要等著銀子參加院試的麽?”其實說好的是十二兩,不過他給私下裏昧下了二兩,他也沒多拿,就是露出來了也不要緊,這就是王春花聰明的地方。

趙阿嬤一拍大腿,王春花說的可不是,他的小兒子趙平川四月份可是要去定州府參加院試的,隻要通過了院試平川就有了秀才功名,他就成了秀才阿母,在這平山村怎麽都算是一等人家了,走在村裏誰還不羨慕他。

幸好大虎死的也是時候,沒因為這孝期耽誤了小兒子的院試,否則趙阿嬤能恨得將大虎從地底裏刨出來叫罵。弟弟為兄長守孝隻需百日的時間,出了孝期正好就是四月份了。在趙阿嬤眼中,小兒子的院試可比那個沒用的兒子的生死都來得重要。

可這去定州府一趟開銷卻大,想到自己手裏捏的那些銀子,趙阿嬤心裏嘀咕,怎麽也要從那晦氣地掃把星身上把銀子給榨出來,大虎還不是被他克死的。趙阿嬤也不罵不鬧了,坐在炕沿邊耷拉著眼皮,王春花一看就知道說到老不死的心裏去了,心中得意一笑,又湊上去說:

“小叔子眼看就要說親了,到時有了秀才功名我們趙家也算是頭等人家了,這親事可不能馬虎,阿母你看看,就這舊房子可不是寒磣我那未來的弟麽啊。”王春花可是早知道,趙阿嬤當初沒能從唐春明手上將他的陪嫁都摳下來心裏憋了股氣呢,後來眼看著唐春明用這陪嫁造了三間大房,這心裏就打上主意了。王春花他倒不是想著那房子的主意,可是,等小叔子占了那大屋,這裏的一切還不都是他們一家的了。

王春花當初對唐春明這個弟麽可是眼裏心裏地妒忌著,唐春明長得比他好看不說,就連親母死了還有親爹在後母麵前護著,更是將親母給他留下的陪嫁分文不動地全給帶進了趙家,讓自己這個趙家的大夫郎很沒麵子。也不知那老家夥給自家哥兒叮囑了什麽,後來唐春明無論趙阿嬤和趙大虎怎麽說都堅決不把陪嫁交出來。

王春花現在可得意了,就唐春明能鬥得過他王春花?就算現在肚子又懷上了,也要看能不能生下來,最後還不是被趙阿嬤賣了改嫁的命,要說那跛了腿的老鰥夫,還是他特意托母家那邊打聽了不少時間尋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有關稱呼:

阿爹,阿母,阿爺,阿嬤,大伯,大伯麽,小叔,叔麽

夫郎是官方對漢子娶的哥兒的稱呼,通俗點又稱某某家的,某家的哥兒,或是漢子自稱家裏的,屋裏的,未婚的哥兒通常稱為小哥兒以作區分,相對的就是小漢子或是小子。

麽:是指嬸子嫂子一類的稱呼,例如文中的秀阿麽,還有哥麽弟麽之類的。

可能寫著寫著我自己也會混淆,歡迎大家到時指正幫忙糾錯~~~

補充:有關文中的守孝時間,本文是曆史架空,守孝的時間沒有按照曆史上的來,我自己設定的是唐春明丈夫死了他隻要守一年的孝,文裏的趙家老三也隻要為兄長守三個月的孝,另外,原來的唐春明在嫁到趙家後不久親爹就死了,他也是給親爹守了一年的孝後來才有了趙林這個小哥兒的。

本人是曆史文盲,望考據黨勿要追究,抱拳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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