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太難過

楊初月躺下睡不著,這床是木板床,下麵鋪的也是稻草,睡在上麵有些磕人。半閉著眼睛聽屋子另外一邊的動靜。

沉默許久後,隻聽那對夫妻齊聲說道:“把孩子抱給張嬸養吧。”

接著就是楊老三的苦笑,“是我不中用,連自己的孩子都要抱給別人養。”

柳四娘隻拍著懷裏的孩子發呆,最後才慢慢的說道:“到張家後,至少她能有口飽飯吃。明天你就去通知張嬸來把孩子抱去吧。”這是楊初月穿來後,聽到柳四娘對楊老三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楊初月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家那麽窮還要一直生孩子?難道真要生一個兒子才滿意?生下來又不能保證給她們一口飽飯吃,這又是何苦?

柳四娘的生育能力確實強,幾乎兩年三個,但她就是生不出兒子。但楊老三想要兒子,就一直讓她生,一直讓她生,無論生多少個沒存在感的女兒也要生。

楊初月心裏諷刺的一笑,生兒子幹嘛?楊老三能保證將來他那寶貝兒子將來能找到老婆嗎?或者等小弟大了,在村裏尋不到老婆的時候,也像他那樣花錢從人販子手裏買一個媳婦?你已經禍害了人家的女兒,何苦再讓自己的兒子禍害另一個?

楊老三連夜趕去了隔壁村的張家,柳四娘抱著小貓那麽大的小女兒哭了一夜。楊初月在柳四娘的哭聲了漸漸的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張嬸就來了,楊老三肩上還扛著一袋紅苕,算是張家給他的報酬。柳四娘一直抱著六妹沒給張嬸,她看著孩子就哭。張嬸就一直站在一旁看著,等著柳四娘把孩子交給她。

今天正是中秋過後,天上的月亮還是圓的。“張嬸兒,這孩子的名字就叫‘秋月’吧。”柳四娘無聲的哭了過後,把六妹交給張嬸說道。

張嬸接過孩子,應道:“好,就叫秋月。”張嬸抱走楊秋月的時候,楊初月剛好醒過來。

若不是沒有能力養孩子,誰也不願把自己生的孩子送給別人養。楊初月看過她六妹,雖然她才出生幾天,但卻是是所有女孩兒中長得最像柳四娘,模樣生得最好的一個。

柳四娘經過九年多的打壓,早已經習慣了喜怒不行於色,把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咽在自己肚裏。楊秋月被抱走了,她的心一定痛碎了吧。楊初月在心裏輕歎一聲:可憐的女人。

後幾月柳四娘一句話也沒說,又不敢向楊老三擺臉色,隻能呆呆的坐在一旁發呆。楊老三知道柳四娘心裏難過,也沒去尋她的晦氣。

楊初月現在年紀還小,吃得少,尚且知道餓肚子的感受,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怎樣?她現在還是剛會說幾句話的年紀,對這個家著實幫不上什麽忙。對帶她的大姐楊初七來說,她給她最大的便利就是不亂跑搗蛋。

楊初月內心住著一個年近三十歲的靈魂,她上輩子就是沉默之人,性子安靜不活潑,這一世也一樣。除了剛穿來那陣,哀歎命運不濟之外就沒怎麽哭過。這個年紀正是牙牙學語的年紀,楊初月幾乎的性子一點兒也不跳脫,楊初七讓她坐著她就坐在原地半天不動,有時候眼睛盯著一個地方會看許久。

楊初七見了,問了她爹娘,這五妹是不是個傻子?楊老三和柳四娘見了也隻是搖頭。生在這種地方的智障兒,家裏哪有錢拿去給她治病,能費些糧食繼續養著她就算不錯了。

在十月初,柳四娘的肚子又大了起來,一診脈,原來又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柳四娘在那晚說:“這孩子還是不要了。”

現在家裏這幾個女兒一個比一個瘦小,加上今年夏天幹旱,糧食的收成不好,家裏的存糧已經不多了,多一個孩子也養不活。柳四娘接連生了六個女兒,她擔心自己這次懷的又是個女兒。自己的女兒成了別家的孩子,她不想肚子裏那個生下來也送給別人養。

楊老三知道自己沒出息,但他還是不同意把柳四娘肚子裏的孩子打掉。想起前幾月做的那個夢,楊老三對柳四娘說道:“生吧,打娃兒對身體不好。我前幾個月夢到一頭大熊到咱家裏來了,這次一定是個兒子。”

柳四娘張口想繼續說什麽,楊老三搶過話去,說:“我平常省幾口飯吃,也能養活這個娃兒。如果是女兒,我再也不抱給別人養,就自己養著。我明天去後麵的山上看一看,也許能捉到什麽野味回來給你補身體。你先養著吧,讓初七、十三和小雨多幫忙做些家務活兒。”

柳四娘打胎大念頭就這麽被楊老三打去了,這個孩子她必須生下來。接連生孩子,她的身體變差了,尤其是她現在還沒從把楊秋月抱給別人養的陰影裏走出來。

這家裏孩子的名字很通俗很隨意,大姐叫楊初七,因為生在十二月初七,二姐叫楊十三,因為生在九月十三,三姐叫楊小雨,因為她出生的那天,正在下毛毛雨,至於四姐,取名同大姐和二姐,叫楊十九。

因為要給體弱的媳婦養胎,楊老三壯起了膽子拿了鋤頭和鐮刀去後麵的大山裏。因為路程有些遠,加上山裏有野人妖怪的傳說和鬧鬼一事,幾乎沒人敢去。為了冬天好過些,楊老三有些底氣不足的去了,留下一家弱小守在家裏。

楊初七和楊十三兩個大一些的孩子知道家裏又要添丁了,所以比往常更勤快一些。坡上的活兒兩個姑娘幾乎都包攬了,種菜,澆水,施肥,幾乎都是她倆在做。又到了種冬小麥和油菜的時候,姐妹兩個在屋後的地裏堆裏扯了一把油菜去土坡上種油菜,再到地裏給小麥除草。好在初冬的活兒不多,楊初七和楊十三才可以省些力氣。

楊小雨和楊十九則在家裏幫著做一些家務。現在家裏最閑的就是楊初月,因為她年紀小什麽忙也幫不上,隻看著家裏幾個姐姐忙碌。

第二天,楊老三狼狽的回來了,手裏除了有一隻野雞和幾塊葛根,身上還帶了傷。他很不好意思的對柳四娘說,他在山裏看到了一頭大野豬,本來想把野豬打回給給她補身體,卻被野豬咬傷了大腿。

楊初月看到楊老三撩起褲腿,隻見他的右腿上有好大一個傷口,幾乎可以見到裏麵的骨頭,其餘的地方還有幾處不大不小的傷口,她見了都覺得疼。

眼見就要到冬天了,冬天過後就是春耕,家裏唯一的男丁勞動力身體受了重創,一家子的重活兒就要落到已經懷孕的柳四娘和兩個年齡稍大一些的孩子的身上。

那隻野雞被柳四娘拿來宰了,裏麵有好大一塊雞油,柳四娘把雞油練了裝進竹筒裏,以後可以拿來炒菜。那隻野雞拿來煮了幹豇豆,那一晚的晚飯,是楊初月穿來後吃得最好的。

家裏快沒糧食了,楊老三要養傷,還有五個孩子要養活,眼見著就要活不下去了。那一晚,柳四娘看了看幾個孩子裏長得最出挑的楊小雨,又撫上自己已經四個月的肚子,咬牙下了狠心。

一大早起床,柳四娘就收拾得很妥當,把最好的一件衣裳翻出來給楊小雨穿上,說:“小雨,娘今天領你去趕場。”

楊老三急了,從**坐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到柳四娘身邊,大力拉著她的手說:“你要做啥子?我跟你一起去。”

楊初月知道楊老三擔心他的漂亮媳婦帶著女兒和未出世的兒子跑掉,所以不管不顧的要跟著一起去。柳四娘好說歹說,說她隻是去趕場不會跑的。但楊老三不放心,執意要跟著她們母女倆一起去。柳四娘無法,隻得讓他跟去。

楊老三緊緊的拉著柳四娘的手,柳四娘牽著楊小雨,一起到三十裏外的豐萊鎮去。看著他們消失在山包的那頭,楊初月心裏歎氣,也許楊小雨不會再回來了。

直到晚上子時,楊老三才和柳四娘從鎮上回來,而楊小雨則不見了。楊老三手上抱著一個小豬崽,腰上還拽著一個裝了五隻小雞的竹籠子,柳四娘手裏拿著幾包藥,和幾個紙包。楊老三從床底下找出生鏽的鐵鏈,把小豬崽套上拴在屋裏。又把竹籠放下,撒了一些碎菜葉子給小雞吃。

柳四娘把藥和紙包放下,打開其中一個,裏麵是粗麵饅頭。柳四娘一個一個的分好遞給幾個孩子吃,四個女孩狼吞虎咽的吃了。楊初月拿著手裏那一小塊粗麵饅頭,心裏不是滋味。摸了摸餓得不行的肚子,拿起饅頭就大嚼起來。

柳四娘也吃了一個,她一邊吃一邊流淚,想來是為楊小雨哭吧。晚上,楊初月躺在木板**睡不著,她又聽到柳四娘的哭聲,隻聽楊老三勸她說道:“別哭了,小雨已經不是咱家的孩子了。興許那個人牙子心地好,會把小雨賣給一個好人家。”

柳四娘還是哭,接著就是楊老三不停的歎氣之聲。楊小雨被賣了,從今天的那些東西來看,楊小雨為這個家換回了一頭小豬崽,五隻小雞以及幾包給楊老三的藥,或者還有一些碎銀子。

三更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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