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最易打盹的時候,金多寶喘著粗氣將兩個笨重的行李箱停在腳邊,抬胳膊脫下灰色的針織外套係在了腰間。她背上已經汗濕了一片,被風一吹,涼涼的。

她站在路邊歇了幾分鍾,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有成群結伴有說有笑的,也有像她這樣拖著行李行色匆匆的,隻是好像都沒有她這麽狼狽。

這兩個大箱子是她離校時寄存在好友小鹿家的,找到住處後因為兩人上班時間總錯開,東西也不太重要,一直沒拿回來。就這麽拖了些日子,她終於在國慶小長假的第一天從城西將它們取了回來,拉著它們擠上地鐵和公交車,穿過大半個城市,狼狽不堪地回到了新租的房子。

歇得差不多了。金多寶一咬牙,用力拉著箱子朝著前方的家屬院快走了幾步。她租的就是她大學裏的職工樓,雖然年歲老了些,裝修也有些陳舊,可價格公道,關鍵是學校裏吃喝方便,安保也好。

然而老樓就是老樓,說得再好也總有尷尬的時刻。比如現在,她拖著兩個合起來快趕上她體重的行李箱,看著一級級的樓梯,內心隻有哭的份兒。

金多寶鼓了鼓腮幫子,半蹲了下去,打算提起箱子趁著這口氣還沒吐出去之前飛快地跑上幾個台階。她人還沒站起,耳邊卻突然炸起個聲音,低低沉沉的:“幾樓?”

金多寶轉頭看了一眼,身旁不知何時走近一個男生,個子高到需要她仰著頭看。他穿了件白色的球衣,臉色通紅,額頭上還有汗,似乎是剛從操場上回來。

“五樓。”她輕聲地回了一句。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男生已經提著一個箱子健步如飛地上樓了,接著在她頭頂扔下一句:“等會兒。”

她知道自己箱子多重,不好意思太麻煩別人,便兩隻手提著另一個箱子一階一階地跟著上了樓。還沒走到二樓,那個男生已經返回了,並不多話,提了她的箱子就向樓上走去。

金多寶跟在他後麵,空著手爬樓都沒他快。

兩隻箱子很快就匯合了,金多寶連聲道謝,男生卻敲起了她對麵的門,敲完了又看了她兩眼,皺了下眉:“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嗯?”金多寶愣了一下,這個套路是不是有些過時了?

男生卻並沒想要她回答,隻是聳了下肩。正好門開了,他說了句“再見”就進了屋。

金多寶對著已經關上的大門擺了擺手,然後一邊拿出鑰匙開了自家的門,一邊疑惑地猜著那個男生的身份。對麵那家的叔叔好像是體育老師,阿姨是幹什麽的她不清楚,不過她住過來快一個月了,還真沒見過那個男生。是那家的兒子嗎?

回憶了一下剛才那張運動過後流著汗的臉,好像挺帥的。

屋裏沒人,合租的室友回家度假去了。臥室裏空地不大,金多寶便把兩個大箱子都平擺在客廳裏,先去衝了個澡,回來才細細地收拾起箱子裏的舊物,尋思著應該把它們放在哪個角落。

行李箱中最占地方的是一條鹹魚抱枕,樣子賤賤的,還歪蹬著四條小細腿,是畢業時一個學妹送的。她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越看越喜歡,覺得這家夥有種惡心萌的味道,於是幹脆放到**打算抱著睡覺了。

還有些七零八落的小玩意兒,都是別人送的不太實用的東西。金多寶挑了幾件比較新的放在書桌和客廳的電視櫃上,剩下的就封在紙箱子裏推到床下去了。她拍了拍手,想著那些東西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天日,忽然有種對自己的喜新厭舊的負罪感。

這一忙活下來天就黑了,身體的酸痛感陣陣湧來,金多寶懶得做飯,便幹脆叫了份外賣。平日裏雖然和室友也沒有太多的交流,可當屋子裏真的隻剩自己一個人時,仍有種難言的寂寞感。

學校周邊飯店多,外賣不到二十分鍾就送來了,金多寶開門取外賣,卻看見白天幫自己提箱子的男生正站在樓道裏對著他家的大門發呆。

外賣小哥急匆匆地走了,金多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隻關了一層鐵門,還一直站在那裏看外麵。聲控燈到了時間“噠”的一聲熄滅,金多寶家裏的燈照在那男生的身上,他不由得回身看了一眼金多寶,問:“有事嗎?”

燈光再次亮起來,照在那男生臉上。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紅色的T恤和灰色運動褲,腳上趿著一雙人字拖,頭發有些蓬亂,表情似乎是沒睡醒。

明知不該隨便讓陌生人進屋,可下午才受人恩惠,晚上就翻臉無情似乎不合適。於是金多寶打開外麵的鐵柵欄門,探出腦袋問道:“你怎麽站在外麵?”

“剛才下樓倒垃圾,忘帶鑰匙了。”他說完又加了句,“我爸媽出去買菜了,估計快回來了。”

“那你來我家坐會兒吧。”天黑了還邀請年輕男士到自己家坐,更不妥了啊。

男生想了想,居然點了點頭,道了聲謝就走過來:“站了半小時了,腳酸。”

金多寶這時也不能說自己隻是客氣兩句,再把人趕走,隻得讓開道讓他進了屋。屋裏悶熱,她幹脆隻關著鐵門,木門依舊大開著,這樣萬一發生什麽,她還能呼救。

“我叫邱天。”男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沉默了一會兒才自我介紹。

“我叫金多寶。”這宛如開學第一堂課上的自我介紹讓氣氛更尷尬了。於是,金多寶轉身去冰箱裏拿了兩瓶養樂多,遞給邱天,“喝這個嗎?”

邱天拿起瓶子看了一眼,回答:“謝謝。”

金多寶不知道他看的是什麽,想起來冰箱裏有吸管,便轉身去拿,回來卻發現邱天正站在電視櫃前看那個足球隊的吉祥物。他手裏養樂多的錫紙已經被他用牙咬開一半,拽最後一下的時候沒掌握好力度,有少許飲料濺到了地上。

邱天順手從電視櫃上抽了張紙巾,彎腰把地麵擦幹淨,動作之間他的領口下垂,從金多寶站的位置剛好能看見他胸口起伏的肌肉。

……

無心占人便宜的金多寶搶先開口:“要吸管嗎?”

邱天把用過的紙巾團成團,遠遠扔向沙發邊的垃圾桶——扔歪了。他也不局促,走過去撿起來,連同被他一口氣喝光的養樂多的瓶子一起放進垃圾桶。

兩個才見過兩麵的人,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金多寶想,這要是她媽在這裏,大概就不會這麽尷尬了。她媽是個能把一切陌生人都變得像好朋友般親切的強悍婦女。

“你喜歡古桂?”邱天指了指電視櫃上那個腦袋上長白花的玩偶,那是古桂隊的吉祥物。

金多寶搖頭:“我不看球,朋友送的。”

她明顯地看見邱天噎了一下,似乎是本來要說什麽,卻生生地憋回去了。她把垂下來的頭發別到耳後,站在靠近玄關的客廳角落,想了半天卻隻說了句:“你喜歡的話送你啊。”

“啊。”邱天應了一聲,“不用了。”

他剛才想說他是古桂隊的球員來著,不過現在他覺得剛才那個問題實在有些蠢。她如果是古桂隊的球迷,怎麽會不認識他?上個月他轉會的事明明鬧得沸沸揚揚的。

他看向金多寶,那姑娘站得離自己好幾米遠,離那扇開著的門倒是近,是怕自己有壞心,到時方便逃跑?真逗,那剛才叫自己進來時又是怎麽想的?再說就她那小胳膊小腿的,真跑也跑不過自己啊。還是說她打算在緊急情況下喊救命?也不知道喊破喉嚨會不會有人來管她。

腦子裏一打岔,他不知為何想起了冷笑話,腦補著金多寶揮著胳膊喊“破喉嚨”的畫麵,沒忍住,笑了出來。他笑的時候一邊嘴角上揚的幅度比另一邊大,看起來壞壞的,但很賞心悅目。

金多寶扭頭看了一眼時而被他們說話聲點亮聲控燈的樓道,想著剛才點的海鮮炒飯該涼了,便客氣地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點飯?”

有些餓,但不至於撐不下去。

邱天正在喝另一瓶養樂多,被她當成壞人警惕著的這種感覺,有些糟糕。他不知怎的就有些想犯渾,便點了點頭,道:“不麻煩的話,我還真挺餓的。”

“……”金多寶認真地看了看邱天的臉,感覺這個男生大概比自己小很多,說不定隻是長得強壯些,這麽不客氣的性子……是不是還是個高中生啊?不知道這世上有個詞叫“客套”?

不管她在心裏怎麽吐槽,最後還是把那盒炒飯裝進了兩個瓷碗裏。平時一份飯她吃不完,現在分成兩半看著都不夠吃,她才譴責自己以前多麽浪費。

邱天本以為是她自己做的飯,看見眼前這鳥食一樣的量,才想起她剛才開門似乎是出來拿外賣的。他有些於心不忍,可看見她臉上那肉疼的表情時又覺得自己得逞了似的,就不客氣地拿起筷子飛快地扒拉起來,看樣子沒幾下就能把那碗飯給扒拉光了。

金多寶看著他的吃相,想起一句俗語: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為了不讓這個不客氣的小夥計把自己那碗飯也要過去,她生平第一次端著碗放在嘴邊扒拉,跟護食的貓似的,吃兩口還瞪邱天一眼,想趕上他的吃飯速度。

邱天本來在專心吃飯,無意間瞥了她一眼,看見她瞪完自己趕緊扒拉兩筷子的樣子,心裏像被那筷子劃了一下似的,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