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沅拉著行李箱,站在台階上,往下看,入眼的是彎彎繞繞的各個巷道。

明明在城市裏,道卻像山路十八彎,池沅一陣頭大。

池沅抬手看了看掌心,用紙巾輕輕擦拭著傷口邊緣的汙泥。

疼得她輕“嘶”一聲。

她找了個平地,將行李箱打開,翻看裏麵有沒有充電寶。

東西有條不紊地放著,除了換洗衣物外和日用品之外,何淑給她放得最多的就是各類得驅蚊蟲水。

霧城是山城,開春後,蚊子就毒得厲害,何淑就給她多備了一些。

翻看了整個行李箱,連吃食都有,就是沒有充電寶。

她累得滿頭大汗,這個點,日頭正毒。

三月份的霧城溫度不算高,但一直站在太陽底下曬,受不住。

池沅隻好拖著行李箱往梯階兩道靠,躲陰。

正用手扇著風,就聽見有人聲。

老人家手裏拿著一個蛇皮式的老舊編織袋,袋子很大,但看著不重,裏麵裝的應該是礦泉水瓶子。

“女娃子,你一個人在這裏爪子哦。”

老人臉上有很明顯的燙傷痕跡,尤其是左半張臉,左眼因為傷疤的原因完全看不清眼球了,跟傷後的新肉長在了一起。

再加上有些凶相,看著瘮人。

池沅沒說話,拖著行李箱的手不禁收了收。

“沒什麽。”她裝作若無其事地滑動著手機屏幕。

“外地人嘛?該不是迷路了吧?你要去哪兒啊?”老人沒向她靠近,就站在原地,一口的方言。

“沒有沒有,我等人。”她不敢去看老人。

一早上的糟糕經曆,加上杳無人煙的環境,她心下的防禦心理很重。

老人歎了一口氣,“我屋頭就在前麵,女娃子去喝口水不,我看你滿頭大汗的。”

池沅這次沒回話,直覺告訴她麵前這個人很有可能是人販子。

於是收了手機,拖著行李箱就往與老人背著的方向走。行李箱很重,她動作慌亂,甚至顧不上掌心的痛感。

池沅不知道自己費力走了多久,直到全身都沒力氣了才蹲下,望了一眼身前身後。

後麵沒了人影,前麵卻依舊還是怎麽看也看不到盡頭的蜿蜒巷口。

池沅沒單獨一個人出過遠門,也沒走過這麽難走的路,一時鬱悶委屈的心情交織在了一起,埋頭在雙膝中,小聲啜泣。

**

陳浮己靠躺在平板鐵窗上,他每一次翻身,床都能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他昨晚和東子他們玩兒了一個通宵,先在正犯困,沾床就睡。

春風透過木頭窗戶吹進來,因為睡姿的原因,陳浮己精瘦的背脊腰身以上一半都露在外頭。

老頭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幾天沒見的陳浮己正躺在**睡。

於是將手裏的蛇皮編織袋放在了外頭,不然陳浮己會嫌屋子裏有味道。

春天還好些,夏天溫度一上來,再加上蚊蟲多,老頭撿來的垃圾就得放在後山去分撿,不然陳浮己總給他直接扔出去了。

那都是錢啊,可不能扔。

老頭走過去,弓著腰,輕輕拍了拍孫子的背,“哎,醒醒。”

陳浮己剛閉眼,臨近入睡的邊緣,被打擾後,語氣不耐:“說。”

“我瞧著半山腰那裏有個女娃子,該是外地人迷路,你去給別人帶下路。”

“關我屁事。”

“喊你去就去嘛,別個一個小女娃兒,多不放心啊。”老頭又拍了拍陳浮己的肩,打定主意不讓他睡了。

“十七八歲的人還小娃兒······”陳浮己拿過枕頭埋在耳邊,繼續睡。

“你看到了呀,你啷個不幫下人家哎?我本來想給她帶路的,結果估計把她嚇到了,你去!”

老頭伸手去扯了扯陳浮己埋在耳邊的枕頭,沒扯動,隻好又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背:“去嘛,這一片人少,不要真出事兒了。”

陳浮己撐起身,雙眸裏全是未睡醒的煩躁與戾氣。

“少管點閑事。”

他挨不住老頭在耳邊一直碎碎念,鬱悶起身,穿鞋。

出去的時候重重地關上本就殘破的門,以此來發泄他的怒氣。

這一片區屬於城鄉交界處,還沒有開發,環境荒蕪,人特少。

女孩蹲坐在一塊青石板上,汗水把額頭打濕,原本的高馬尾鬆鬆現在鬆鬆垮垮地掉著。

白皙的皮膚泛著紅,因為熱的原因,她脫下了外套放在細嫩的臂彎裏。

池沅眼底微紅,眼睛裏氤氳著一層撥不開的霧氣,她咬了咬唇,垂著腦袋不知道正盯著什麽看。

一雙黑色的板鞋出現在她眼前,“喂。”

她抬眸,陳浮己站在她麵前,兩手抄兜。

他眉眼浮躁,耳後的兩側的頭發貼著頭皮,太陽穴以上的寸頭略長些,一身的隨性不羈。

池沅當然記得他,拒絕幫助別人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但他撞她那一下,害得她行李箱滾下去這事兒明顯是故意的。

陳浮己垂眸看她:“走不走?”

她愣了兩秒,連忙起身,拖著行李箱跟著他。

陳浮己人高腿長,不急不徐地走在前頭,池沅拖著箱子,費力地小跑在後麵,模樣狼狽。

“能不能快點?”他神色不耐。

池沅抽了抽氣,怕觸到他的逆鱗,放低語態:“快、快不起來!”

路都是台階,箱子隻能提著。

一時真恨不得把箱子裏那些驅蚊水還有護膚品全都扔了,重得她兩條胳膊都要廢了。

他瞥了眼她箱子的頂部提手位置,上麵沾染上了一些她掌心的血絲。

隨後陳浮己收回眼神,自顧自地繼續走,略微放慢了些步調。

至少,池沅不用再跟在後麵小跑了。

有人帶路,可比上來時手機導航清楚多了,沒那麽彎彎繞繞,幾乎就是到了巷子盡頭一直右拐就好。

霧城天氣多變,上午還是豔陽高照的晴天,到了快中午的點,上空就籠罩著一層烏雲。

看樣子,快下雨了。

這次不用陳浮己催她,池沅自己都加快了腳步,她不想在本就狼狽的情況下還雪上加霜成為落湯雞。

不過十幾分鍾的路程,池沅就看見了有車流的大道。

是剛才出租車司機將她放下的位置。

她雙手握著柄杆,抿了抿唇,在陳浮己轉身離開之際叫住了他:“謝謝你!還有就是,可以······借錢嘛?”

借錢兩個字從她嘴裏幾乎快要聽不到聲一樣。

因為之前他就拒絕過她。

再張口,總覺得更不好意思了。

陳浮己轉過身,雙手抄在外套兜裏,掀了掀眼皮子看向女孩,嗬笑一聲。

隨後從褲子兜裏摸了錢出來,將最大的那張扔在了池沅的手裏。

要不是老頭喜歡多管閑事,他理她個屁。

池沅從他眼睛裏看到了濃濃的厭倦感,她不自覺地捏著手裏百元大鈔,硬生生將“借手機打電話”幾個字憋在了喉嚨裏。

“謝謝,我下次來還你。”她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小聲說。

車流不算多,她靠在箱子旁站了十多分鍾才等來一輛出租車。

她招了招手,車靠邊停下。

“叔叔,你知道誠科寫樓怎麽走嗎?”

“妹子,你就在誠科寫樓啊。”

池沅擰了擰秀眉:“啊?應該不是這兒吧,誠科寫樓不是有一個競賽班的地兒嗎?”

她剛靠導航找這麽久都沒找到。

“你說的那是誠科東寫樓,在漢江對麵,你咋跑到誠科西寫樓來了,都隔了一條江了。”

難怪剛導航讓她在江上直行五百米後到達目的地。

她上了車後,搖下車窗,春風溢了進來,將池沅的碎發往後吹,帶走熱意。

池沅望向窗外,遠遠看過去。

漢江之上,架著一座高橋,川流不息的車輛不斷疾馳著,帶走風聲。

高架下,是湍流不息的江水,或許是因為昨夜下了雨,水勢猛急。

“到了,妹子。”

車停在了一棟寫字樓邊上。

池沅將手中那張捏得皺巴巴的百元大鈔遞了過去。

司機看了仔細看了真假,一臉笑嗬嗬:“你別介意哈,妹子,我們跑路的最容易收到□□,不針對你。”

“沒事。”

一百塊找補的時候,司機補了她九十。

池沅這才終於明白那個男的扔她錢時,為何眼底一片嘲諷的嗤笑。

這裏打車很便宜,她沒考慮物價這個問題。

一百塊在霧城,都可以將整個城市都跑完了。

司機將她行李箱從車的後備箱裏拿出來:“妹子,你這箱子可真重。”

她比誰都知道箱子有多重。

誠科東寫樓和剛才她去的誠科西寫樓,雖然談不上天壤之別,但是無論是地理環境或是人流量都大不相同。

總算不覺得自己來了個鄉鎮。

她按照記憶中的地點信息,坐了電梯去到競賽班,和前台報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後,前台就帶她去見了項目老師。

她和劉老師是在北京就見過麵的,他輔導過池沅高二的一次競賽。

“我這剛給你打電話呢,說你手機怎麽關機了。老師剛才在開會,手機開的靜音,沒瞧見你的未接電話。”劉老師看見池沅就熱情地和她招呼解釋。

劉澤遠很喜歡池沅這個學生,不僅僅是因為池沅在生物信息學這個專業上有很高的天賦,更重要的是品性方麵也挑不出半點差錯。

去年,劉澤遠收她這個學生的時候,讓她做過一套專題。這小姑娘,別看年齡小,正確率可比他有些考上科大的徒弟都要高。

後來他也帶過池沅幾次實驗,小姑娘謙虛又努力,是個好苗子。

上個月接到她爸爸池漢中的電話,說是池沅今年保送了科大的生物信息學,他也覺得挺欣慰的。

“迷路了,手機也沒電了。”

“得虧你找到了,否則你要是真迷路了,我可不知道怎麽和你媽媽交代!”劉澤遠笑著說,隨後頓了頓,擔心問:“路上沒出事兒吧?”

“我這麽大一個人怎麽可能出事兒,就是錢包丟了。”

“還這麽大一人,你就一十八歲的小姑娘,安全最重要,錢包丟了還可以再找回來。”

兩人邊走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