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沅看他的眼神, 總是帶著迷離,是那樣的不真切。

陳浮己直視著她走近,手攬著她的腰扣緊, 不再征詢她的意見,直接低頭吻住。

池沅沒有抵抗, 但她有些跟不上男人的節奏, 似一隻快要溺水而亡的魚, 無處可逃。

他一步步帶著她,隻是憑著本能直覺地不斷探索。

直到陳浮己壓著她躺在**的時候, 她雙手勾著男人的脖頸時,她的感官才是清晰的。

他的手像是一團火,所到之處, 無不掀起一片戰栗。

陳浮己順著女人的唇到下巴一路往下吻。

好一會兒,他忽然停了動作。

時間在那一刻靜止。

窗外的雨聲越發下得大了起來,敲打在窗戶上的聲音, 讓人聽著心顫。

雨水順著地麵, 衝刷著城市的灰塵。

“池沅,給我一個理由吧, 一個讓我無法反駁就能原諒你的理由。”他埋在她的頸窩處,溫熱的呼吸打在她嬌嫩的皮膚上, 話語間, 語氣夾雜著從未有過的卑微。

被辜負過的人不是那麽容易原諒對方, 尤其是陳浮己這種人。

就算把他骨頭敲掉, 他不認的理,也還是不會認。

墮落而又荒唐的十八年, 是她親手將他從深淵裏拉出來的。是她親口告訴他, 要挺起脊梁去看天、看地, 做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

也是她給了他期待。她說讓他不要做不好的人,她說希望他認真學習,參加高考,她說等著他來北京······他明明有在認真做啊。

那年他十八歲,他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也遇到了在人生拐點拉他一把的池沅。

可是她單方麵地向自己宣布了結束,明明都還沒來得及開始。

而池沅就像一個過客,在他的人生曆程與生活城市裏匆匆度過兩個月後便揚長而去,卻耗盡了他七年去冥思苦想,有時候他不止一次覺得自己是一個被玩弄的笑話。

到頭來發現人家已經在正常戀愛、正常生活,走不出去的隻有他自己一個人而已。

這些年,牽掛與懷念像一個打著死結的疙瘩,任由自己解怎麽也解不開。

時間久了,痛得幹脆想用一把火燒掉,連帶著皮肉一起。

“抱歉,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清楚了,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我會和你解釋的。我們之間是好是壞,都會掰扯清楚的。”

陳浮己雙眼猩紅:“多久,多長?等你結婚嗎?老子沒一直當小三的習慣。”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池沅,你憑什麽覺得我會一直等你?”

“陳浮己,七年,很多事情都變了,你變了,我也變了,我再也沒有當初陪你一起變好孤注一擲的勇氣了,我需要時間。”池沅伸手,擋住雙眸,屋內的光透過縫隙,照進眼睛裏,與淚水模糊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她需要的不僅是時間,還有去改變現狀的勇氣,以及承受結果的壓力。

現在的她對人生路還不太清晰,再過一些日子,她會考慮清楚池漢中的話,愛情和事業,她都會想清楚。

做出選擇,就要去努力實現,她需要一個清晰的認知作為實現的行動力。

“對你而言,七年隻是一個充滿變數的時間。”他嗬笑一聲。

可是這七年於他陳浮己來說,漫長的從來都不是變數和時間,而是將他限定在那個春天的心懷期待與無奈等待。

“你說過,讓我來北京找你,可是我在北京這麽多年,一次都沒有遇見你。”

他不止一次想過,是不是北京太大了,所以一次都沒有見到過。

在那些沒有相遇的日子裏,他無數次想過再遇到她要怎樣對待她,是衝上去直接質問,還是苦苦哀求她轉身回頭,亦或者是冷嘲熱諷。

可是等到真的再見的那一刻,聽到她說自己過得不太如意時,他的心裏並沒有想象中的如臨快感,反而時複雜的苦思幾乎牽絆著他全部的心房。

回想半個月前,周林野給他打電話,說是讓他請假回來參加他的訂婚宴,當時陳浮己直接拒絕了。局裏的假期並不是那麽好請,何況山裏的工程已經過半,正到了節骨眼。這是他第一條親自設計的鐵路,全程由他自己把關,影響到的不僅是團隊工期,還有他今後的前程仕途。

可是得知池沅的消息後,他為了能回來,第一次拉下臉求人,去請張工幫忙盯著工程進度。

連夜趕了回來,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揍了周林野一頓。

周林野結結實實地挨了他一拳,之後解釋說自己不告訴他是有原因的。因為他自己也是前兩三年才知道池沅和唐清是朋友,那個時間段,正好是陳浮己麵臨工作上的重大抉擇。

他怕陳浮己會因為池沅這個人,而失衡做出錯誤的選擇。

“池沅,你好狠,你給我留下一句話,我盼了你七年。”

“陳浮己……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哭得泣不成聲,酒氣上頭,哭得自己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陳浮己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套在她脖頸上的枷鎖,一步步圈緊,即將窒息。

良久,“池沅,是你對不起我。”

話落,他就從她身上起來,轉身進了浴室。

她掩麵,無聲痛哭。

沒多久,浴室裏傳來水聲。

窗外下雨的聲音和耳邊臨近的衝洗聲,交織在了一起,蓋住了她啜泣的聲音。

她躺在**,哭到累了。

酒精麻痹著她的腦袋,讓她沉眠。

這一覺她睡得不算安穩,春日裏的第一場雪融化了的雨,斷斷續續下了一夜。

從深夜輾轉到黎明,腦子就沒有清醒過。

這七年的畫麵,成了碎片反複重現,讓她在夢裏浮浮****。

直到醒來時,額頭上都還有冷汗。

房間裏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

屬於陳浮己的那些痕跡,也全都被他帶走。

他走了,在她還沒有醒的時候。

似是悄無聲息的離開,仿佛沒來過一樣。但她脖頸上的吻痕,無一不在提醒她那些炙熱的記憶是真實的。

**

陳浮己坐了早上第一班航班,回了霧城。沒有開車,那輛jeep留在了北京保修。

這幾年,霧城的變化很大,高樓大廈從城市中間聳立起來,邊緣化的鄉區都被經濟發展帶動了起來。

不變的是,霧城的路還是那麽窄,還是那麽多彎彎繞繞的梯坎,是這座山城亙古不變的地形特色。

早兩年,陳浮己的那間老屋被商業征用,賠了一大筆補償款。

他在霧城唯一的根,沒有了。

剛下飛機,還未卸下一路風塵,他就去看了老頭。

這兩年一直沒回來過,唯有一次中間過年,抽空回來在老頭的墳前上了香。

路上專門去了一家金紙店,買了很多香火和紙錢,提了兩口袋。

老頭窮了一輩子,沒能享上他孝敬的福,總不能死了還困苦。

所以才說老頭倒黴,好不容易將他拉扯大,卻沒能活到陳浮己有能力孝順他的時候,大概是想讓他把這份恩情埋在心裏一輩子,真狠。

霧城是個四季常綠的城市,哪怕過了一年冬,雜草也長高了一截,高得蓋過了老頭的墳頭。

碑上沒有照片,隻有墓名。

那年辦死亡證明的時候,才發現老頭連張像樣的照片都沒有。

他脫了外套,在老頭的墓上擦了擦灰塵,一點也不嫌髒。

“有些日子沒來看你了,過得怎麽樣,在地下有沒有找老太太跳舞,總不能死了還打光棍吧。”他說笑。

“我過得挺好,等鐵路修好,蠻達的孩子就能出去讀書了。”

蠻達是他工作的地方,也是他參與西部計劃的駐派地,臨近藏區邊防,經濟比較落後,沒能跟上國家這幾年的發展。

擦完墓碑,他坐在旁邊,手輕輕覆上石碑邊緣。

“老頭,我遇到她了。”

一個上午,陳浮己就待在那兒,坐在墳頭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沒頭沒尾,想起點什麽就嘮些什麽。

他不是算話多的人,隻是怕老頭一個人寂寞久了。

燒了紙,燃了香,處理好一切之後,陳浮己就打算離開了。

他起身:“今年過年估計回不來了,明年再回來看你。”

霧城三月的天比北京暖和多了,尤其是中午太陽升了空,稍微做點事,人就會出汗。

陳浮己不在霧城這麽多年了,和以前的朋友也沒什麽聯係,除了胖子。

下午去了趟胖子的店裏,在他那兒衝了個澡。

胖子知道他要來,中午特意去買了幾盤涼菜提了啤酒招待,還打電話讓老婆不用送飯到店裏來。

陳浮己專升本那年,胖子娶了個老婆,比他大幾歲,條件和他差不多,但不嫌棄他腿折。

這麽多年過去了,胖子還是老樣子,守著他的五金店,掙點小錢養家糊口。

“怎麽樣,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胖子拿起啤酒罐,拉開了遞給他。

陳浮己:“明天上午就走。”

原本是還有兩天假的,但張工催的緊,索性他也就早點回去。

沒凍過的啤酒,總感覺少了那麽點衝勁兒。

兩人坐在桌子邊上,時不時地聊兩句就碰杯,雖然很久沒見,但卻沒有生分。

胖子樂嗬嗬地笑:“大忙人,要經常回來看看,你可是走出去的人才,怎麽著也得帶動家鄉發展吧。”

陳浮己垂眸嗬笑一聲,沒應聲,聽得出來他是玩笑恭維的話。

“對了,汪東洋這麽些年過得怎麽樣啊,都沒聽到過他消息了。”

當年汪東洋出國沒多久,家裏的人都一並移民過去了。

陳浮己喝了口啤酒,淡淡回:“兩年前娶了個洋妞,生了個孩子,明年打算送回上海讀幼兒園。”

“他媽的最有福氣的就是他了,生了個混血兒啊。”胖子高興,一時口無遮攔。

說起以前的人,以前的人,總讓人內心波動幾分。

提到汪東洋,就總能想起另一個人。

胖子感歎:“秦菲就沒他過的好了,自從和徐昭那個混混攪合一起後,竟是惹禍遭災。”

說起這件事,陳浮己並沒有回話。

吃完飯,胖子打算去小眯一會兒,難得陳浮己在這裏,能幫他看一下店。

“你四點鍾的時候叫我一聲,我要去接孩子。”

陳浮己質疑:“你哪兒來的孩子?”

胖子笑:“又不是我的,替李巧巧接的。”

“她兒子算起來十多歲了,還需要人接呢。”

“二胎。”

“她結婚了?”陳浮己其實並沒有多感興趣,隻是隨口問了句。

胖子從椅子上起來,收拾碗筷。

“嗯,嫁了個五十歲的煤老板,可有錢,就是對方有個十多歲的女兒,不省事的很,她這後媽也不好當。”

說到這兒,胖子忽然打趣:“怎麽,後悔當初沒接受人家了?”

陳浮己嗤笑一聲,眼底戲謔:“少提,你當初可沒少給她製造機會來騷擾老子。”

胖子伸手去摸了摸後脖頸,有些涼。

確實當年李巧巧成天纏著陳浮己的事兒,他沒少摻和,的虧陳浮己沒因為這事兒和他鬧掰。

於是連忙自覺岔開話題:“不說她了,你那位呢,去北京這麽多年了,還沒找著,是死是活好歹說一聲吧。”

胖子口中的那位是池沅,隻是時間太久了,他記不清名字了,隻記得陳浮己為了一個人非要去北京的決心有多狠,大概這小子這輩子都沒這麽逼過自己一把。

陳浮己蹙起眉,提起池沅,想起昨夜,心裏的煩躁浮悶就油然而生。

啞聲:“不知道。”

見他不願意說,胖子也就沒問了。

原本胖子的算盤敲得挺好,讓陳浮己給他看著店,自己下午去接孩子,可沒想到陳浮己下午也有事。

陳浮己要去九中看看老李,他回來的次數不多,常常間歇幾年。高中畢業後,就回來看過兩次。

於是胖子隻好把店給關了。

霧城這些年發展得好,連帶著當地的學校也辦的越來越好。

九中翻修了不止一遍,擴了好幾百畝地,與記憶中的樣子有了很大的差別。

不過牆的高度倒是沒什麽變化,他還是輕輕鬆鬆地翻進去了。

陳浮己憑著記憶去了老李的辦公室,人正戴著老花眼鏡批閱試卷。

老李帶的高一屆,學校給他安排的課很少,明明早就到了退休的年紀,卻還一直心係崗位,不肯下崗。

見到陳浮己的時候,他一眼就認了出來,兩人坐在辦公室裏聊了一會兒,大多數都是老李頭在問,陳浮己在答。

“你啊你,我當年還真是小看了你。”老李頭感歎。

期間有一個女同學來問題,看到陳浮己的時候,直接陷入了花癡。學校是個無聲的大話筒,沒多久,辦公室門口聚集了一堆女生來看李老師傳聞中的帥兒子。

陳浮己沒打擾太久就打算離開了,老李頭非要送他出校門,說是他自己一個人出去,肯定又得翻牆,陳浮己沒拒絕。

剛出教學樓,路上就碰上了一個意料不到的陌生人。

劉澤遠今天來九中開會,沒想到會遇上這位年輕人。

陳浮己不認得他,直到劉澤遠問了句:“你認得池沅吧,我對你有印象,她經常去找你。”

提到池沅,陳浮己才略微有些印象,這人是池沅當年的競賽老師。

陳浮己頓了一下,轉身對老李頭說:“您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想和這位老師聊一下。”

劉澤遠倒是對他說的話沒太詫異,也能猜到陳浮己是想找他問些什麽。

老李原路返回後,兩人一路寡言。

走到那棟空置多年的實驗樓下時,劉澤遠忽然笑:“其實我當年撞見過好幾次你們一起在學校裏走。”

陳浮己淺聲:“是嘛。”他自己都快記不得了。

“你們現在還有聯係嗎?”劉澤遠小心翼翼地試探開口。

“剛見過。”他如實回答。

“這樣啊,挺好的。”

陳浮己不再猶豫,直接將心中的困惑問出口:“池沅她當年不是保送的科大嗎?”

他本科在科大讀了兩年,當時在各個學院都找遍了,都沒發現這個人。

直到幾天前,再次遇到,才從周林野那裏得知,她本科和研究生都在育大讀的。

“哎,這孩子當年太心高氣傲了。”

劉澤遠談起往事,神色間流露惋惜。

那年池沅從霧城回去沒多久,大概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樣子,池沅忽然和池漢中和何淑說自己不想走科研道路,不想選生物信息學這個專業。

思及最初,她為什麽會選擇生物信息學這個專業,是因為何淑從小就將她往這條路上帶,久而久之她自己都覺得走這條路是理所當然的,從來都沒想過自己喜不喜歡,願不願意。因為自己的意願,對何淑來說,壓根不重要。

她做出這個選擇時,何淑當然不同意,母女倆鬧了好幾天,從來都沒有那樣臉紅脖子粗地吵過,池沅連“為什麽自己會遇到你這種媽媽”的話都說了出來。

少女第一次反駁母親,其中有自己沉思熟慮,也有很多的衝動成分在,似乎就是在和何淑較勁兒,證明自己也可以選擇對的道路。

她鐵了心地要放棄保送,參加高考,選擇教育專業。

重新返校的那一個月,母女倆沒有說過一句話,冷淡到就算在家裏見著了也不打招呼。

但或許就是因為家人的不支持與她自己的心態問題,加上比起別人,池沅空了兩個月的間隙時間。

最後高考成績下來,很不如意,與她平時的成績相差七八十分。

這個分數,是她學業生涯裏從來都沒有過的記錄。

全家人都崩潰了,包括池沅自己。

考完之後,她是有預料覺得自己沒發揮好,卻還是有把握能進到喜歡院校的教育專業,可事實上真的沒想到是這樣糟糕的結果。

何淑直接被她氣到心梗,進了醫院,之後一直患有心髒疾病,不見好轉。

連一直偏袒她的池漢中,對她也是失望不已。

更何況是她自己。

她這二十幾年,最灰暗的時光大概也就是在得知高考分數那半個月。

如果不曾站在高峰上,那就不會有一落千丈的低穀。

因為她一直都是優秀學生最好的傑出代表,也是父母隨時脫口而出的驕傲,一旦跌落曾經那個位置,很難再站起來。

這件事,無論是對她父母,還是對池沅自己來說,都是一次沉痛而又巨大的打擊。

陳浮己聽完這些話後,心下一滯。

期間還有很多劉澤遠故意忽略過的的細枝末節,但陳浮己自己也能猜到那條回信背後的大概了。

作者有話說:

晚上換個新封,記得告訴我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