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闌珊, 風雨不停,窗外欲飄零。

池沅醒來的時候,病房裏空無一人, 手背上的針管隱隱刺痛。

眼皮沉重,像是睡了幾天幾夜一樣。

她撐起身, 坐起來, 伸手取下鼻翼下的吸氧管。戴太久了, 很不舒服。

不知道是睡太久的緣故還是因為一直在吸氧,她腦子清醒了很多, 至少不再眩暈。

椅子上放著一件藏青花色的披肩,是她的。

她搭在肩上,推著吊水杆緩緩走到窗前, 正打算開窗。

身後就傳來熟悉的嗓音:“怕自己死不了?”

刹那,她滯住,眼波浮動, 手頓在窗戶的邊緣, 沒了動作。

陳浮己站在門外,人高腿長, 直接擋住了整個門。

池沅轉身,一手在胸前緊緊地攥著披肩。

原本蒼白的臉色多了兩分笑意:“不是做夢啊。”

男人那雙晦澀難測的雙眸直視著看她, 她脫了外套, 裏麵穿的單薄, 與窗外的雪山冰川有種欲將凋零的契合感。

“夢到我了?”他挑聲問, 語氣平淡。

池沅披散著頭發,勾唇笑了笑, 不深不淺, 但溫柔的笑意直達眼底, 讓人如沐春風:“嗯,夢到了。”

陳浮己邁著長腿,往裏走,緩緩走到她身邊,看了她一眼,隨後挪開視線,與她並肩看向窗外。

吹過曠野的風,在冰川之間呼嘯,遠處雪峰之巔,還能遙遙望見掛起的彩色經幡,很模糊。

“知道自己有高反還來這兒?找死?”他輕飄飄的語氣,讓人聽起來不太順耳。

“不知道。但是周林野說,你在蠻達。”

陳浮己微怔:“來找我?”

“不全是,學院有個支教活動。”

“嗯。”

兩人好一陣都無話。

“陳浮己,脖子太酸,讓我靠會兒。”

池沅沒等陳浮己回話,腦袋就往陳浮己的胳膊上搭,借著他的力站穩。

空氣寂靜,池沅心裏卻難得的心安。

“那天什麽時候走的?怎麽沒和我說。”她問。

池沅那晚醉酒,不記得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了。

“早上七點左右,回了趟霧城。”

“回去看爺爺嗎?”

“嗯,回去上了柱香。”

池沅睫毛顫動,神情呆滯,隔了好久才問:

“爺爺他······”

陳浮己伸手攏了攏她的披肩。

“嗯,死了。”

池沅望著他:“什麽時候?”

“你當年走後的一個月。”

她嗓子眼像被人堵住了一樣難受,高低不下。

手腳都一陣冰涼,男人察覺到她的僵硬,握住她的手,揉了揉,她細嫩的皮膚能感知到陳浮己掌心中的薄繭。

“陳浮己······分開的這些年,其實我過得很不好。”她緩緩說,語調不自覺地帶著些垂喪和隱忍。

他鬆開她的手,卻被池沅反握住。

她圈著他的指關節,用力勾著,細細描繪。

七年裏,她是真的不敢麵對陳浮己,沒想過還能再遇。

因為食言,沒遵守約定,所以不敢麵對。

她情緒有些繃不住了,直接撲進陳浮己的懷裏。

“陳浮己,我真的······很抱歉。”她雙臂不斷收縮著,摟緊男人的腰。

淚濕了他胸膛的衣襟。

抱歉錯過了這麽多年沒能給他一個解釋,抱歉自己現在變得自卑敏感,又前路無措。

陳浮己任由她抱著,等她漸漸心情漸漸回複過來了,他才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

“池沅,你說讓我給你時間。好,考慮清楚了再來告訴我。”

“嗯。”她呢喃應下。

他垂眸看她:“別哭了,待會兒缺氧。”

她抬眸,眼底氤氳著水霧模糊一片,隨後退出男人的懷裏。

陳浮己的視線停留在她手背上,因為她剛剛的動作幅度有些大,針管在倒血。

“不痛嗎?”

池沅這才注意到,但其實痛感還好,不易察覺。

“痛死了。”她抿著唇徐徐說,語氣總有點像小孩子討哄的樣子。

知道她在裝,陳浮己笑出聲,微抬下顎,挑眉質疑:“你痛死一個給我看看。”

“陳浮己,你沒同理心!”池沅沉下臉,自顧自地往床邊走。

他也沒急著去哄人,而是走過去,幫她推著吊水的移動杆子,隨後按了鈴。

這裏的醫務室還沒有普通鎮上的衛生所大,夜裏值班的人也就一個譚醫生一個,聽到按鈴響就過來了,進來的時候,看到陳浮己還在,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訝。

陳浮己是下午過來替人拿藥的,來的時候正好撞見杜可著急忙慌送池沅就醫。

譚醫生一邊幫池沅取吊針,一邊囑咐:“沒什麽大問題,晚上睡覺的時候最好吸氧睡,不要再劇烈跑或者跳,多適應幾天就行了。”

池沅應聲。

“要喝水嗎?”他坐在邊上問。

“要。”

一天沒沾水了,嗓子眼是有些啞啞的,唇也很幹。

陳浮己拿著紙杯去了接水房,沒多久,譚醫生就緊隨其後。

接水房裏沒人,隻亮著一盞很微弱的燈,照在人身上,輪廓若隱若現。

熱水滾著熱氣,冒出白霧,不斷往上升騰。

譚醫生靠在門框上,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問:“女朋友?”

陳浮己抬眸瞥她一眼,沒回答,岔開話題:“你不是回北京了嗎?”

譚琦走過來,替他關了熱水閘。

“老趙回來了,我就跟他一起了。”

“先前老趙說,你有一喜歡的姑娘,就是她吧。”譚琦故作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

陳浮己從她手裏拿過熱水,冷聲笑:“你管那麽多幹什麽。”

“八卦,不行嗎?”譚琦聳聳肩。

“你是挺八卦的。”

譚琦白他一眼,伸手就在男人肩上拍了一下:“陳浮己,你找死啊!”

池沅出來的時候,就撞上這一幕。

明明不是多大的事兒,很簡單的一個打鬧動作,她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看著就有些礙眼。

陳浮己注意到她後,朝她這邊望了過來,池沅勉強又熟練地撐起笑容。

他端著熱水過來,遞給她。

“怎麽沒穿外套?”

她羽絨服不知道放在哪兒了,外麵隻披了一件披肩。

“沒找到。”

陳浮己脫下身上的黑色衣服,給她穿上,然後再彎腰替她把拉鏈拉上。

譚琦看著這兩人,隨後走過來對池沅說:“你衣服被你朋友放在櫃子裏的。”

池沅下意識地打量麵前女人的長相,說不上多好看,給人的感覺很幹練精致。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她戴了有色眼鏡看人,畢竟趙琦一直是鐵路局是捧著的獨一枝花。

“謝謝。”她不鹹不淡地回了句。

她是一個很膚淺的人,有時候別人給她的印象,可能不在相處點滴得出的結果,而在看到的第一眼。

陳浮己去剛才那間病房給她拿衣服,就剩下池沅和譚琦兩人在原地。

池沅看了眼她的工作吊牌,“譚醫生?”

譚琦點頭,她記得池沅的名字,今天早上登記的時候注意到了。

兩個人往大門口走,譚琦路上跟她聊了不少話題,大多數都是在問支教方麵的事兒,譚琦問什麽,她就會什麽,不算有來有往,更像是譚琦單方麵地了解。

等快到門口,譚琦才不經意間說到重點:“我看你身份證,你是北京人,大學也在北京讀的吧。”

池沅:“嗯。”

譚琦雙手抄在白大褂的衣兜裏:“說來真是巧,我大學也是在北京念的,和陳浮己一個學校。”

“大學同學?”她問。

譚琦微笑點點頭:“他升本科的時候,學校舉辦聯誼認識的,後來一起參加的西部計劃。”

池沅暗暗掐了掐掌心,一手扣著披肩不放,溫秀的臉蛋上有明顯的疏離。

“不是很巧,我和他高中就認識了。”

剛說完,陳浮己就拿著她的羽絨服走過來了。

“走了,送你回去。”

他的車留北京保修了,開的是朋友閑置的皮卡,他花了幾萬塊轉手了過來。

從裏麵出來,池沅就感受到冷了,陳浮己將她羽絨服蓋在她腦袋上,以防淋雨著涼。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