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不見,方夫人瘦脫了相,雙眼無神。
不,她的眼睛發霧,應該是哭出毛病,視物不清了。
“攔下她。”
李煦安把葉蓁拉到懷裏,一聲令下,錦衣衛火速把方夫人攔在遠處。
方家婆子撲通一跪,“國師開恩!請允準夫人給小姐收屍吧。”
“隻等將小姐安葬,夫人也要隨老爺一起去苦寒地,這輩子再不會傷害葉小姐半根頭發了。”
這婆子連磕好幾個頭,哀痛不已。
不論方菁生前多討厭,人死債銷,葉蓁輕輕拽了拽李煦安衣裳,“二爺。”
李煦安沒看她,但衝錦衣衛擺了擺手,方夫人一下撲到方菁屍體上嚎啕大哭。
葉蓁本想問問方夫人知不知道方菁那塊帕子的來曆,一看這樣子就知問不出什麽,“二爺,我們走吧。”
“我們”這個詞讓李煦安左邊眉毛一跳,鳳目更是閃過耐人尋味的幽光,抿嘴一笑,“貧道的馬車寬敞,貧道送你。”
他抓著葉蓁小臂的手順其自然滑到她腕子處,葉蓁驚了一顫,騰地紅了耳根。
下意識要掙脫,可一想今日一別往後她就要避而不見,隻等李乘歌和葉雪得了報應她興許會離開京城回清洲去。
李煦安感覺到她手臂掙了一下,但隻是一瞬間,旋即就像什麽都發生過一樣老老實實被他牽著,雖低著頭,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很乖地點了點頭,“好。”
她沒抗拒!
李煦安很多年沒做過美夢了,以至於不敢相信她點了頭。可他不會看錯,也確信不是在做夢。
他眼裏的驚喜一波蓋過一波,連帶掌心的溫度都熱了起來。他以為那日在酒坊說了重話,她今日是想明白了!
李煦安太過開心,倒不知該怎麽表達,見雲追駕車過來,“上車再說。”
他殷勤護著葉蓁上車,鎮撫司門前的錦衣衛都看傻了眼,甚至有人還揉了揉眼睛。
這一幕當然也被方夫人模糊的視線捕捉到了,她越發肯定就是李煦安幫葉蓁報仇,他們聯手害了她的女兒和夫君!
方夫人咬牙切齒,惡毒開口,“葉蓁!你不得好死!所有護著你的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國師!你修道之身,秉承天意救苦救難,卻為這個女人害我方家一門,我詛咒你永生永世不得仙根!”
“我詛咒你被所有人唾棄!”
撕心裂肺的呼喊聽得葉蓁心驚肉跳,她下意識反手拉住李煦安袖子,他以為方夫人嚇到了她,臨上車前給了錦衣衛一個冰冷的眼神。
錦衣衛的繡春刀壓在方夫人後頸,她立刻爬在地上再發不出一點聲音,隻剩淒厲的目光似冤魂緊緊盯著馬車。
車簾放下後,葉蓁麵前依舊是那可怖的詛咒,打心底裏發寒。
沒有了旁人的眼光,李煦安肆無忌憚覆上她的手,神色溫柔如清風明月,“方侍郎多年貪墨賑災糧,欺上瞞下,早已失德。方家的氣運早被透支,這也是方菁嫁不出去的最大原因。”
“他們不思悔改,還變本加厲,落到今日下場是咎由自取。她的詛咒非但不會應驗,其惡毒之心結果,罪責反加注自身。”
他一言一語雖輕卻有力,葉蓁的心平靜少許,不知何故眼睫有些濕,還抓著他的袖子,“二爺會好好的。”
她聲音發顫,眸光閃爍,李煦安從未見她這般慌張過,心跳地更快了。
她很擔心自己!
“對,你希望貧道好好的,貧道就好好的。”
葉蓁想都沒想,連連點頭,“我希望二爺平平安安。”
觸痛她的是方夫人那句,所有護著她的人都不得好死。母親是為她和阿弟而死,前世流霞也是為了她被趕去莊子上,阿弟也死在她封誥命的第二日,榮飛更是在她麵前被捅成個篩子,就連董苑都被嫁去和親,最後連腹中唯一的血脈都和她一起殉葬。
葉蓁怕了。
她喜歡李煦安,她想讓李煦安平平安安做大周的守護神,受萬人膜拜和祝福。
寬闊的車廂因她這句話而變得空氣短缺,李煦安看著她的目光逐漸深邃,呼吸也變得沉重,眉目間退去悲天憫人的慈悲,充斥著霸道的占有欲。
他想抱她,特別想,非常想。
如果她願意,他馬上就去宮裏請旨。
理智克製著他本能的瘋狂,他緊緊抓著葉蓁手背,呼吸越來越快,目光越來越亮,就在要開口的一瞬間,馬車突然停下。
“二爺,葉府到了。”
雲追的聲音變得異常刺耳,回過神的葉蓁甚至從李煦安眼裏捕捉到一股殺意,她一度懷疑自己看錯了。
又發現她和他雙手緊握,彼此的呼吸都灑在對方臉上,霎時身子發僵。
偏偏這個時候看到車廂矮幾的桌腳邊有一點茶葉,是···白茶。那日孟茜茹也坐著他的馬車,她在車上給李煦安煮了茶?
他們···也離得這麽近?
葉蓁瞬間清醒,毫不客氣給潑了自己一頭冷水,跟她有什麽關係。
“多謝二爺送我。”她抿唇抽手,發覺他握得很緊,一邊掙脫一邊又道,“二爺,我該下車了。”
李煦安的心急不甘都壓在喉嚨裏,無可奈何歎了口氣,鬆手的時候不忘叮囑,“明日在南安堂。”
葉蓁莞爾,“阿弟一定很高興。”
她下了馬車,還不忘回頭與他揮手,眼裏的光比當時李煦安初見她時還要明媚,他隻覺今日像吃了太多的蜜餞,甜得渾身都暖,甜得心髒都發慌了。
離開葉府,車簾一晃,桑喬鑽進車廂一下撲到李煦安麵前,半跪著打量他。
“嘖嘖,臉紅了。”
“春心動了,紅鸞星動了。”
桑喬心裏也覺快樂,屁股正要往葉蓁坐過的地方落,李煦安眉心一擰,單手摁住了他肩膀。
桑喬眼角一抽,“怎麽著?該不是你心上人坐過的地方,這塊墊子以後都不洗了?”
李煦安上下打量他一遍,看得桑喬莫名不安,“你今兒得償所願,總不能又罰我抄經吧?”
“不帶你這麽欺負人的。”
李煦安好看的輪廓逼過來,咬著牙,“你身上擦的什麽香?”
桑喬愣了一下,咧著嘴笑,“從你櫃子裏找到的!怎麽樣?好聞吧?”
李煦安氣結,“你知道那是誰給的就擅自用?”
桑喬見他動了氣,一臉懵,“雲追說你又不用,怪好的東西浪費了可惜。”
“你!”
李煦安不想破壞今日的好心情,深吸一口氣,“明日清談,今晚你將師祖去歲的稿子謄抄出來,明兒拿去南安堂。”
桑喬一聲驚天慘叫,“什麽!”
李煦安揉著眉心,“回去把衣裳洗幹淨,剩下的沉香不準再碰!”
桑喬回到寶月樓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三枚銅錢和龜殼開始占卜,一遍一遍又一遍,隻要不是他想要的卦象就重來。
雲追看不下去,“別搖了,龜殼都禿嚕皮了。”
桑喬委屈得很,雙唇抿得很緊,酒窩都出來了,“它禿嚕皮比我禿嚕皮好。我就不信今年我不起勢,要被李煦安那小子一直壓著!”
雲追憋不住,嗤笑道,“您要說這個,我覺著隻要您管好自己別再犯錯,戒律堂的舊賬還完,師祖一定恢複您長老的位子,畢竟二爺都要叫您一聲小師叔。”
桑喬一聽這個,兩手一攤,揉了揉頭發,“還不完,根本還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