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董章下馬開始,李煦安全看見了。

葉蓁上車被董章扶著,冷箭射過來時抱著她躲避,箭矢離董章咫尺之距時,葉蓁眼裏的驚懼擔心到現在還停留在李煦安腦海。

這就是她和董苑逛街的原因?

這就是她拋下弟弟,不去南安堂的原因?

明明昨日可以拒絕他,卻偏偏不說,他不信她昨日看不出自己的心思。所以,她是故意的?

她在耍他嗎?

是了,迎春宴上董苑就說過要給葉蓁和董章牽線,還帶她找自己求姻緣,而葉蓁也沒否認過。

李煦安胸口一陣起伏,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在短短幾秒鍾的時間裏產生這麽多情緒,連頭頂照過來的陽光都覺十分刺目。

董章見到李煦安,開始還有幾分驚喜,畢竟幼年他還帶著侯府兩兄弟一塊兒練過武,待走近了,不覺地挑了下眉。

即便他修了道,從頭到腳都透著淡漠塵世的清冷,也不會連一點點幼年的痕跡都沒了。

李煦安小時候溫暖熱情,見著街上一對兄弟分著吃個窩頭都會流淚,聽一段話本子裏的生死分別都能鑽被窩難過好幾日。

在董章心裏,他就算做了國師,也是站在雪山頂為眾生散發溫暖的神,而不是眼前這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矜貴清冷。

董章承襲了父親鎮北大將軍一職,是正經二品護國將軍,但比起國師還是略差了些。

他暗歎對方變化真大,抱拳行禮,調侃了句,“國師該不是專程來接我的吧?”

李煦安壓下心頭翻湧,靜默的雙眼異常冰冷,“貧道並不知大將軍今日回京。”

“貧道來接葉二小姐。”

葉蓁心上如有一根看不見的繩子在拉扯,雙手緊緊抓著茶盞,一動不動。

董苑以為她被剛才的事嚇到了,低聲安撫,“沒事了,你瞧國師都來接你了。”

說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好端端的國師接她幹什麽?

她都是出了城才告訴葉蓁來接大哥的,國師怎麽會知道。

因兩人都沒動靜,董章便道,“方才的事想必國師也見到了,葉二小姐受了驚嚇。國師若沒什麽要緊事,先讓阿苑送她回府歇息。”

董章的話正合葉蓁心意,她抓著董苑的手,小聲道,“我跟你們回去。”

董苑平日不開竅,此刻見葉蓁這般,一下明白她約莫不願麻煩國師,正好和她大哥多待會兒。

於是董苑探身出去,衝李煦安微微一笑,“阿蓁現在還渾身發抖,倒騰一下不方便,不如就由我們送阿蓁回去吧。”

車簾掀起的瞬間,李煦安瞧見葉蓁半個身子,楊妃色的裙子想必襯得她越發白皙鮮活,她來見董章顯然精心打扮過的。

他袖袍下的手捏了捏,眉眼間繞著一股冰涼的氣息,“是有關葉公子用藥的事,若葉二小姐拖得起,貧道當然沒有異議。”

葉蓁聞言,眼睫一顫,一直懸在心口的鈍刀終於落下。她輕輕歎了口氣,“阿苑,我沒事了。”

“阿蓁?”董苑知她最關心葉景瀾的事,如此一來倒也說得通國師為何追到這兒來找她。

葉蓁笑了笑,“國師對我們姐弟二人,你還不放心。”

倒也是。

董苑隻好放她下車。

董章顯然也聽到了葉蓁的話,忍不住又看了李煦安一眼,總覺得他這副樣子談不上對葉蓁很好。

葉蓁走到董章麵前,已恢複一貫的冷靜大方,“多謝大將軍相救之恩。今日出來倉促,未來得及恭賀大將軍班師回朝,改日再登門拜訪。”

董章見她行禮,下意識要扶,突然又意識到不合規矩,尷尬收回手,“有了刺客的消息本將軍派人通知你。”

“多謝。”

董章不輕不重嗯了一聲,見她退到一側,翻身上馬,“回京。”

董苑又跟葉蓁揮手,“過兩日我找你一起看花樣。”

葉蓁莞爾,“好。”

不知何時,李煦安已悄然走近,銀色長衫被馬車帶起的風揚到葉蓁麵前,她笑容一斂,語氣平靜道,“二爺清談結束了?”

“貧道還以為二小姐忘了清談這回事。”

李煦安聞到她身上不算淡的果子酒香,聲音又沉了三分,“還喝了酒?”

葉蓁心髒無端一縮,卻沒回答,隻道,“景瀾···”

“他沒事。”

葉蓁這才抬眸與他對視,發現那雙鳳目深邃銳利,像黑曜石一樣好看,可是沒有往日的溫潤。

李煦安直言,“不提葉公子,貧道隻怕留不下葉二小姐。”

葉蓁被他看透心思,抿了抿唇,“那不知二爺···”

“你喝了酒?”李煦安逼近,將她困在馬車和牆壁之間逼仄的一角。

雲追和兩個道童立馬轉過身,覺悟很高地捂住了眼睛。

此處雖離城門還有些距離,但保不齊什麽時候就有過路的行人,葉蓁皺著眉道,“這···與二爺沒有關係吧。”

如果說看到她和董章在一塊兒隻是李煦安自己給自己澆了冷水,眼下這話無異於是把李煦安從日頭下推進冰河。

一瞬間讓他全身血液變得冰涼。

他眼睛微微發紅,雙手撐著牆,以一個霸道的姿勢將她禁錮在身前,“二小姐當初喝了合歡散在貧道的房間寬衣解帶,這次又光天化日飲了酒來接鎮北大將軍。”

“是貧道想的那樣嗎?”

他聲音很輕很軟,可聽在葉蓁耳朵裏卻像冰渣子往衣服裏鑽,她躲不開。加上這話問得敏感,讓她很不舒服。

她雙手推在李煦安胸膛,看見了他的壓襟,還看見他故意留了個邊兒的汗巾,心裏說不上的酸楚。

“二爺說什麽呢!董將軍是鎮守西北,保家衛國的將士···”

李煦安聽到這,眼裏騰地著起火,不怒反笑,“他是正人君子,貧道是趁人之危。所以在二小姐眼裏,貧道做什麽都是個混賬。”

讓你這麽耍我是不是!

葉蓁腿腳發軟,因他突如其來的火氣滿腦子都很混亂,勉強整理出一點點思緒,冷靜質問,“國師為什麽這麽生氣?”

李煦安像泄了氣的皮球,身子頓時軟下來。

沒錯,他哪裏來的資格質問她?

她已經表示得很清楚了,他在這裏瘋什麽!

此時剛進城門的董章正要回頭,董苑的胳膊突然從車廂伸出來,一個黛青色荷包杵到他腰間。

董苑聲音也沒壓著,“阿蓁給你選的,她說你整日穿玄色衣服,帶這個才不顯死氣沉沉。”

董章愣了一下,嘴角無意識彎了彎,“是,是嗎?”

“我騙你做什麽!”

兄妹倆的話一字不差落在李煦安和葉蓁耳中。

李煦安突然退開,兩臂無力從她眼前滑落,鼻腔發出極短的一聲輕笑,她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他眼裏一片灰敗,習慣性給自己偽裝鎮定,可喉嚨發聲帶來的痛,清晰嘲諷著他的狼狽。

“所以二小姐心裏的人是董大將軍?”

葉蓁想都沒想,“沒有。”

“荷包都送了。”李煦安有些站不穩,下意識捂著心髒,破碎的聲音再度落進葉蓁耳朵裏,“難為前兩日你還肯為貧道做汗巾。”

“貧道還真是···”他又退了半步,臉上的嘲諷和冰冷看得葉蓁心驚,“不知廉恥。”

葉蓁不明白他為什麽這個反應,為何說這些話,隻覺得自己想要解釋,“沒有!不是!我不知道阿苑的荷包是要給···”

還沒說完,隻見李煦安臉色蒼白,身子一栽嘔出好大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