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月樓共三層,一層是三間貫通的大廳,二樓是平日道童和桑喬住的房間,三樓才是李煦安房間。

這會兒李煦安正坐在桑喬還沒疊被子的**,隻穿著薄薄一層白色裏衣,捂唇悶咳了好幾下,咳得桑喬心都跳出來了,忙不迭先給他罩上個外衫,一臉愁容道,“人家照顧了你一夜,你一睜眼就往我房間跑。”

“你···”

桑喬想說,你怎麽一點兒不爭氣。

李煦安麵色蒼白,眼皮都沒力氣抬,啞著聲音斥責,“胡鬧!”

“侯府進進出出那麽多人,你就這麽把她帶進來,還、還留在我房裏!”

他一睜開眼就見葉蓁窩在榻上,長睫下一圈烏青,麵上還有沒散開的憂思,險些以為自己在做夢。

搖搖晃晃拖著沉重的身子走過去,鬼使神差伸出手,碰到溫軟細膩的肌膚才猛地回神。

然後狼狽地逃出來,撞開桑喬房門的時候,桑喬一臉懵驚醒,抽出腰間桃木令一喝,“何方妖孽,竟敢覬覦國師美貌!”

就這一句,把李煦安惴惴不安的心給定了。

桑喬遞過來一杯熱茶,“不留你房裏,難道留我房裏?”

“你!”李煦安難得在嘴上吃虧,鳳目冷刀子似的盯著桑喬。

桑喬心道,你這會兒跟我橫什麽?昨兒跟個三歲孩童似的在人家麵前訴委屈,我要是告訴你,隻怕你要氣掉半輩子功德。

桑喬擔心他身子,堆著笑哄,“你昨兒吐了血,不省人事,葉二小姐擔心死了,先是在馬車上看了你一路,又跟來寶月樓,非說要見你沒事才肯放心。”

“你也知道你一昏迷,情況多嚴重,我和雲追忙得腳不沾地,哪兒有時間伺候你心上人?唔!”

桑喬還沒說完就被李煦安捂住了唇。

他眼底盡是難以描述的悲傷,“別亂說。”

李煦安隻求桑喬給自己留點顏麵,他怎麽能忘了自己是為什麽吐的血!

“你怎麽能讓她看著我,我昏迷的時候···”他捏緊茶盞,聲音幹澀,“我可有亂說什麽?”

桑喬眼角抽了兩下,漫不經心道,“我又不在,沒聽見,你去問她呀。”

“我!”李煦安欲言又止,最終無奈道,“罷了。你、替我謝謝她,然後將我給葉景瀾寫的方子拿過去,上頭的藥不好找,但她不必心急,宗門藥庫都有,去了山上我來安排。”

桑喬不解,“你怎麽自己不···”

李煦安冷冰冰一記眼刀射過來,桑喬認慫,“去去去,我去!”

葉蓁沒有胃口,隻喝了杯溫茶提神。

桑喬雖然話說得漂亮,但事實是李煦安醒來看到她,拖著病重的身子離開。

有精力安頓好她和流霞,卻不肯與她見一麵,說句話。

桑喬看她神色淡淡,不禁有種混賬的內疚感,要不是他有意拖著人家來侯府,這會兒也不用熱臉對李煦安的冷屁股。

“二小姐,他那人要強,好麵子,不愛讓人見到脆弱的一麵。你、你別多想。”

葉蓁擠出一點笑,“天亮了倒是麻煩,我可以現在從側門離開嗎?”

桑喬哽了一下,“這、這不太好。你照顧了二爺一路,怎麽能從側門出去,再說天還沒亮,不安全。”

葉蓁早已整理好妝發,也不與他客氣,起身往外走。

“勞煩道長替我感謝二爺對景瀾的照顧,我看上頭有些藥材不好找,但我沾崔家的光,有些買藥的門路,容我回去聯絡一下。”

桑喬跟在後頭連連擺手,“宗門藥庫都有,不必擔心。”

“那如何能一樣?”葉蓁已經下了二樓,但她不知道桑喬的房間在哪兒,卻還是忍不住在樓梯口停下腳步。

“二爺能讓景瀾入門已是求之不得的福氣,怎好總是給你們添麻煩。”

“我會盡快讓人買齊藥材,若趕不上他們出發,就直接送去清宗門。”

桑喬聽她口吻堅決,也知不好拒絕,“那、貧道送你們回去。”

葉蓁本想拒絕,但畢竟還沒天亮,白日才遇到刺客,這會兒也不敢托大,“有勞道長。”

“應該的,應該的。”

李煦安在房間窗戶看著她下樓,走出院子,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都快出血了也沒知覺。

他不要她的感激和憐憫。

這兩樣東西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能滿足他的。隻要一想到她和董章···他就沒法再克製,他怕自己又說不好聽的話,怕忍不住想質問她。

更怕···她承認。

“咳咳,咳咳咳。”

李煦安整個人依著窗台一陣猛咳,葉蓁明明已經出了側門,好像聽見他在咳,下意識回頭往閣樓上看,然而隻有滿目的漆黑,不由自嘲一笑。

桑喬從懷裏掏出一道符,念了訣,符紙便似燈籠般亮起來,不見火光,卻能長明。

流霞分外驚喜,忍不住讚,“道長好厲害。”

桑喬被誇,忍不住嘚瑟起來,“小意思,小意思。”

“這是最簡單的道術,一般悟性好的小道練個三五年的就學會了。”

“啊,這麽久還叫簡單?”流霞除了好奇,也是想說點什麽讓葉蓁看起來沒那麽失落,“那您練多久?”

桑喬仰著頭,幸好天黑,看不見他那快飛上天的兩道眉毛,“半年吧。”

“那您真是厲害。”

“貧道也這麽覺得。可惜道術界出了國師這麽個怪胎,顯得我們都很愚笨。”

葉蓁聞言,想起之前幾次見李煦安施術,尤其那次引雷,好像輕而易舉。

桑喬磨著牙,滿口的羨慕,“就這麽個燃燈術,他三天就運用自如了!你沒聽錯,就是三天!”

葉蓁心下訝異,麵上平靜很。

而流霞已經目瞪口呆,再一想國師那身子骨兒,不免問道,“二爺這麽厲害,怎麽、每次病了好像都很嚴重。”

“而且時常聽到他咳嗽。”

說起這個,桑喬明顯也歎了一聲,“原本不是這樣。他十二歲那年遭遇了一場劫殺,後心中了一劍,深可見骨。光養傷就大半年,更何況···”

他沒繼續往下說,似是避開了什麽,“從此落下病根兒。我們修道之人最忌諱介入凡間因果,他護著大周國運,為李家和侯府積了功德,卻少不了要損自己福報。”

桑喬望著天邊冰冷的弦月,向來笑嘻嘻的一個人竟也不自覺籠罩了難以言說的哀傷,“大周黎明百姓都能受他庇護,卻無人能護他。”

葉蓁心頭突跳,想到他替自己擋災,想到他本能回避溫暖,想到連一塊汗巾都無人為他置備,想到他的房間如同千篇一律的客棧···

沒來由胸口一陣抽痛,吸進來的空氣都像刺骨的冷刀子。

“到了。”桑喬麵前就是葉府,他抖了抖符紙,光線立消,“二小姐好生歇息,今兒···是貧道的錯,勞您辛苦。”

桑喬是真的有些後悔。

葉蓁搖了搖頭,思慮再三,“請道長幫我轉告二爺,董小姐難得出宮一趟,我、我也不是很喜歡聽清談,所以和董小姐一塊兒逛了鋪子。”

“我是出了城才知董小姐是要接大將軍。”

“若是知道要見大將軍,我是不會飲酒的。”

黑眼裏,桑喬一雙眼亮晶晶的,好一會兒才重重點頭。

這家夥!

二小姐對他小師侄···

桑喬幾乎是飛奔回府,迫不及待把話告訴李煦安,結果他依舊垂著眼,“嗯。”

桑喬一臉問號,就、就沒了?

他不明白,李煦安相信自己看見的,葉蓁和董章四目相對的時候···對方眼裏是有悸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