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巫山不是雲,百轉千回念初心。

傍晚的殘照將窗外的幾縷飛雲度成金色,天空絢麗無比。

綠樹繁花,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蒲公英的絨毛在風中自在起舞,鳥兒棲落在枝頭,啾啾喳喳。

熱鬧無比的初夏黃昏,將岑同的身影襯托得分外孤淒。

今日他去陳家退掉了親事。

這件事早就已經同家裏人都商議妥當了。

岑雲初到現在還杳無音信,沒必要再讓陳家人苦等。

終究沒有進門沒有拜堂,這婚事還是能退的。

岑同願意為女兒保留最後的尊嚴,所以退親必須由他提出,而不能讓陳家人耗盡了耐心先提出來。

岑雲初的嫁妝都堆放在她的屋子裏,那些箱籠岑同再也沒有勇氣打開。

那裏麵的東西,都是他精心準備並一一過目了的。

準備時費了多少心血,如今再想便有幾多錐心。

如果不是尋找女兒的信念支撐著,岑同隻怕早已垮掉了。

行囊已經備好,他將近兩年沒出過遠門了,如今又要啟程。

隻是再也沒有了遊山玩水的閑情逸致,心中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找到女兒。

他不知道女兒在哪裏,但他不能整天耗在家裏等消息,那樣他會瘋掉。

他願意行遍千山,他願意踏破鐵鞋。

他甚至甘心頭破血流,至死方休。

他的心頭血,他的掌上珠,他最最疼愛的寶貝女兒,如今到底在哪裏呢?

岑二爺吃不下,也睡不著。

一想到女兒不知道在哪裏受苦,他就覺得自己每吃一口飯,每睡一次覺,都是在作孽。

一個丟了女兒的父親,不配過得好。

他是如此自苦,陳思問又何嚐好過?

從掀開轎簾那刻起,他的心每時每刻都在煎熬。

那種心痛到稀巴爛,又重新拚補起來的滋味,比殺了他還痛苦。

可他知道自己連死都不配。

隻有找到岑雲初,隻有將虧欠她的通通彌補,自己才能像個人一樣活下去。

所以岑同來退親的時候,他死活不同意。

他的態度堅決,岑同更堅決。

而陳家父母,尤其是陳夫人,命人將陳思問拉了下去。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雙方父母都同意退婚,陳思問自己已然說了不算了。

更何況一向站在他這邊的小叔叔和哥哥,此時都不在。

送走岑二爺後,陳夫人來到了兒子的房間。

陳思問的教養讓他永遠都不會跟母親爭吵。他隻是靜默如石,一句話也不說。

陳夫人歎息一聲,叫著兒子的名字說:“思問,和岑家的親事必須得斷掉。從小到大,很多事情娘都依著你。你不願科舉,我不逼你。你想要娶岑家的姑娘,我也答應了。

可如今她下落不明,名聲已毀。說什麽也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可以準許我的兒子終身布衣,可絕不許你名聲受辱。

我知道,你心裏怪我,可是我不後悔。等再過些年,你會明白的。”

陳思問隻是不說話,陳夫人又歎息了一聲。

知道多說無益,隻叮囑伺候的人好生伺候著,便從陳思問的房中退出來了。

誰想第二日一早,伺候陳思問的小廝便急忙忙來報,說道:“夫人,七少爺收拾了東西要出門去。”

陳夫人一聽就急了,問道:“他要去哪裏?”

小廝說:“七公子說他要出去尋岑姑娘。小人攔不住,所以來告訴夫人。”

“真是胡鬧!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勸呢?!”陳夫人急的直跺腳,什麽也顧不得,連忙趕過來。

陳思問正要出門去,被陳夫人攔下了,哭著說道:“你是要氣死我嗎?!”

“母親,我隻是出去尋人,找到找不到,過段時間都會回來。”陳思問經過一夜的思考,覺得就算是跟岑雲初退了婚,自己還是要繼續尋找她的下落,否則心下難安。

“我一把年紀了,總共就生了兩個兒子。你哥哥這一走沒個三五年回不來,你偏偏也要出去!

早知道這樣,我就應該當著你們的麵兒一條繩子勒死了,免得叫人說你們沒顧及家裏還有個母親!”陳夫人邊說邊哭,是真的傷了心,“你成全你的一片癡心,誰來成全我這個當娘的?!我做了什麽惡事?別人家的孩子丟了,我的兒子也要賠上去?!

你們都覺得我私心太重,嘴上不說,心裏也必然是這麽想的。可我問問你,天底下哪個當娘的沒有私心,想讓自己的孩子好,難道有錯嗎?

何況我並不是沒有讓步過,那岑雲初我本不中意的,可不想違拗了你的心思。便也親自上門去提親,三媒六聘地娶過來,不肯怠慢一點兒。

出了事,你隻顧著自己傷心,可不想我也病了這麽多天。”

最近的兩個月,陳夫人仿佛老了好幾歲。

岑雲初是別人家的孩子,她做不到視如己出。

然而人本性如此,也並不是她不仁善。

做父母的,當然要為自己的孩子著想。

她怎麽能讓自己的兒子一輩子困在這上頭?!

況且他們家已經仁至義盡了,沒有對不起他們岑家的地方。

陳思問看著母親,心裏難過得好像是磨盤碾過一樣。

“思問,你就可憐可憐我吧!你要是走了,我活不長了。”陳夫人抱著兒子痛哭,“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找,風餐露宿,哪怕沿街乞討也好。隻要讓我跟著你,別讓我日夜懸心。”

其實何止是忠孝不能兩全,情與孝也往往難以兩全。

一頭是岑雲初,一頭是母親。

陳思問在中間被拉扯,承受著裂膚之痛。

“思問,我一生沒對你說過狠話。今天我告訴你,你前腳出門,我隨後就碰死,絕不活著!”陳夫人甚至到了咬牙切齒的地步,“我懷胎十月,生死一線,難道就換來了你一意孤行,棄之不顧?!那岑雲初給了你多大的恩惠?你願意與她生死相隨?你欠我這個當娘的呢,何曾回報過一點?”

陳夫人的性情十分剛烈,但她對兒子已經算是慈母了。

可如果陳思問就此走了,她真是活不下去了。

如今不單是陳思問陷入了絕境,她這個做母親的又何嚐不是站在懸崖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