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知州衙署裏依然亮著燈。

鄭無疾坐在燈下,微微皺著眉頭,已不知第多少遍查看案件的卷宗。

身邊伺候的人都被他打發走了,有人在跟前,反倒不如他一個人來得心靜。

徐春君從後門走進來,手裏拿著一件衣裳。

鄭無疾回頭看見她來了,連忙從座位上起來。

“大人歇歇吧!”徐春君柔聲說,“都已經熬了一整天了,明日還要升堂呢。”

“正因為明日還要升堂,所以我總得找出點兒什麽來。”鄭無疾拉著徐春君的手說,“你快去睡吧,別陪著我熬。”

“夜裏涼,再披件衣服。茶涼了,我再給你換一盞熱的。”徐春君細致體貼。

“我一個大男人,冷點兒熱點兒都無妨。你快去睡吧,我同吳先生學醫術,知道女子最忌半夜醒來,傷氣血的。”鄭無疾反手把徐春君拿來的衣裳披在了她的肩頭,“乖,聽話。”

“那你和我一起回去。”徐春君難得撒嬌,拖住了鄭無疾的手,“我一個人有點兒怕。”

實則她並不害怕,隻是不想讓鄭無疾這麽勞累。

況且有的時候越是緊迫地想要找出些什麽,就越是徒勞無功。

倒不如暫時放鬆片刻,緩一緩再拿起來,說不定會有新發現。

鄭無疾得有多出息才能拒絕徐春君?

說道:“那我就再看一遍,然後就陪你回去。”

又說:“你這麽聰明細心,也幫我看看。”

徐春君沒有拒絕,於是二人便一同於燈下閱讀本案的卷宗。

因為案件發生在兩年前,最初的卷宗已經泛黃。

這還是今日鄭無疾特意調來的。

徐春君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忽然指著卷宗問道:“這個劉不存到底是個什麽人?”

“他就是劉雙喜家的鄰居,聽到隔壁有動靜吵嚷起來的證人。”鄭無疾說。

“我知道,我是說他本來是個什麽人。”徐春君說。

“卷宗上有記,他今年四十六歲,就是劉家莊的村民。”鄭無疾指著卷宗上說,但隨即也明白了徐春君的意思,“你是說卷宗上記載的太簡略了?今日他也來到了堂上,倒不像什麽奸邪狡猾之徒。”

“我隻是有些好奇,崔氏家的左鄰右舍,為什麽唯獨他聽到了動靜?”徐春君說。

“這個容易,他們的地保也在這裏,我把他叫過來問問。”鄭無疾當然沒傻到直接把劉不存叫來。

想要知道一個人的底細,頂好是從別人嘴裏。

劉家莊的地保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官差推了起來,嚇了個半死。

聽說知州大人要問話,連襪子也來不及穿,趿拉著鞋就過來了。

此時徐春君已經躲到了帷幕的後麵。

“小人劉升給大人磕頭。”低保說著就要跪下。

“免禮吧,不要怕,我隻是有幾句話要問你。”鄭無疾很和藹,還讓人給了他一盞茶。

劉升被如此對待,好不感激,誠惶誠恐地說道:“大人隻管問就是,小人必知無不言。”

“我想問問你,這劉不存到底是個什麽人?”鄭無疾問。

“他是個老光棍兒,平日裏也算老實,從來沒闖過什麽禍。”劉升搓了搓手說。

“出事的那天晚上,怎麽別人都沒聽到動靜,他卻聽見了呢?”鄭無疾又問。

“呃……小人記得他是夜裏出去解手,聽到隔壁院子裏有動靜,爬到牆頭上一看,見有人在那院子的窗外鬼鬼祟祟,方才叫嚷起來的。”劉升作為地保,無論是案發之後還是審案之時他均都在場。

“這劉不存平日裏可是個勤快人麽?”鄭無疾又問。

劉升不明白鄭無疾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隻是如實說道:“他這人雖然不壞,可就是太懶了。否則也不至於連個老婆都討不上。”

鄭無疾聽了,沒有再繼續問什麽,隻是點點都說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接著休息吧!”

“哎!哎!大人如果有什麽事可以隨時招呼小的。”地保點頭哈腰,慢慢退了出去。

他走了以後,徐春君才從帷幔後頭走了出來。

“夫人真是聰明絕頂。”鄭無疾忍不住在徐春君額頭親了一下,“你若是個男子,必是宰輔之材。”

“大人一點就透,比我毫不遜色呢!”徐春君抿嘴一笑,眼波清瑩。

“那明日我找個穩妥的人到劉家莊去看看。”鄭無疾說,“不能隻憑卷宗斷案。”

早上鄭無疾起身,把自己的想法跟吳先生說了。

吳先生道:“那就我去吧!本來我也想著跟大人說,到這兩個村子去走一走呢!”

“沒有比先生更合適的人了,那就勞煩您走一趟了。”鄭無疾很高興。

吳先生有勇有謀,必然能夠見機行事。

因此今日升堂,他並沒有提審這件案子的相關人等,而是又接了別的事情。

新官上任,有許多上一位官員沒能解決的事情,自然又重新提了起來。

鄭無疾今日處理的是一樁兩家人爭奪田地的案子。

以及查閱各縣報上來的捐稅賬冊。

再說吳先生,他又帶了個小書童,二人騎了馬前往商水劉家莊。

此地離淮陽不過三四十裏,一個時辰左右也就趕到了。

這裏的人沒人認識他,吳先生也不表明身份,隻裝作路過的客商。

劉不存家的位置,他在來之前已經打聽清楚了。

他家和劉雙喜家的大門都鎖著,因為這兩個人如今都在州府的縣衙裏。

吳先生又往前走了幾步,看見十字路口有一個茶棚支在那裏,於是就吩咐小童把馬牽過去。

開茶棚的婆子年紀有五十上下,見來了客人,連忙滿臉堆下笑來迎接。

“大姐,來碗茶。”吳先生坐下,看這茶棚子收拾得還算幹淨。

“一大早上,不知客官要吃果茶還是麵茶?”婆子殷勤問道。

“來兩碗果茶吧。”吳先生笑著問,“敢問大姐貴姓?”

“婆子我姓宋。”宋婆子一邊答話,一邊留神打量著吳先生。

見他騎著高頭大馬,又帶著隨從,身上的衣著雖不格外華麗,但氣宇軒昂。

便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因此招待得格外殷勤,拿出十二分精神來,點了兩碗果茶,又端了四碟子小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