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落了第一場雪。

但天氣並不算冷,街上還很熱鬧。

不時傳來某位官員被下獄的消息。

百姓們樂此不疲地談論著,茶館酒樓天天客滿。

鄭無疾忙得沒時間回家,就住在衙門裏。

徐春君每日叫人做了他愛吃的飯菜送去,換洗的衣物也是每兩三天送一回。

鄭月朗帶著兩個孩子回娘家來住著。

在生了第一個兒子後,她在今年又生了個女兒。

她如今的丈夫李開顏對她十分體貼,婆婆也很慈愛。

鄭月朗明顯胖了,臉變圓了,眉頭舒展,看上去更有福相。

再也不是剛進京時那副瘦弱瑟縮的樣子。

她手裏拿著繡繃在繡花,一朵半開的海棠,粉粉白白的顏色,很是鮮亮。

那是給小女兒繡的肚兜,孩子太小,睡覺喜歡踢被子,護著些肚子,免得著涼。

她的針線是徐春君親手教的,如今也有六七分像。

“姐夫他們的任命也快下來了吧?”徐春君笑著問。

“不知道呢,”鄭月朗停下了手裏的針線說,“不過也不急。”

“淮陽王的案子牽扯一大批人,總得稍微處理一下,整頓整頓,”徐春君說,“等一等也是好事。”

李開顏考中了進士,不過任命遲遲未下。

徐春君知道皇上是想將淮陽王的這些黨羽盡可能剪除,然後再換上一批德才兼備的新人。

如今吏部的幾位主要官員都是戴罪之身,所以任命也就遲遲未定。

“無疾現在可太忙了。”鄭月朗說,“這次他回來我看著他,總覺得像不認識他一樣。

原來人是真的可以洗心革麵的,我以前從不相信。”

“洗心革麵並不是易事,俗話說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徐春君說,“女人家找丈夫,還是要選本來就立身正直,肯上進的才是。

萬不要想著自己能讓讓浪子回頭。”

“可現在誰不拿你們兩個做榜樣?”鄭月朗笑著說,“連媒婆都這麽勸女方,雖說男方貪玩了些,可人是聰明的。

若是遇上了賢德的娘子,就好比鄭家那位,不是一樣讓他們家大爺改邪歸正,考取了功名。

如今可是皇上眼前的紅人,比是人都強。”

“哎呦,千萬別這麽說。”徐春君搖頭,“我當時是迫不得已,沒得選。

隻是機緣巧合之下,方才有了後來的事。

這隻能說我運氣好,老天爺照顧。設若他始終那樣,我又能如何呢?”

“是啊,別說你了,就拿我自己來說吧。

嫁到安家那些年,我過得暗無天日。

因為生不出孩子,我連上桌吃飯的資格都沒有。

他們一家人誆騙我一個,要不是後來你們幫著我,我還得在那火坑裏受折磨。”鄭月朗提起往事,不禁唏噓。

“所幸姐姐你苦盡甘來,有人知疼知熱。”徐春君說,“所以說能選的時候一定要放出眼光來好好挑選。”

鄭月朗歎了口氣,發了一會兒呆,對徐春君說:“春君呀,你知道的,我心裏有什麽事都不瞞著你。

如今我有件事想聽聽你的意見。”

“姐姐說就是。”徐春君放下手裏的活兒,安靜聽她說。

“你知道安家後來出了事,安平在街上討飯。”鄭月朗的語氣有些猶豫,“前幾天我聽說他病死了,屍首在義莊扔著,連個收屍的人也沒有。

我和他早就沒有了夫妻恩義,可聽說他是這樣的結局,還是覺著……有些不忍心。”

“那姐姐打算怎麽辦?”徐春君問。

“我……我拿不準。”鄭月朗說。

“那這件事姐夫知道嗎?”徐春君又問,“外人的態度不必太在意,關鍵要看姐夫介意不介意。”

“他倒是很大度,”鄭月朗笑了笑,“他說既然我不忍心,那麽就派個人去替安平收了屍吧!

就當是做善事了。

可是我怕真這樣做了,別人會說我是非不分。又或者說我假慈悲。”

“既然姐夫不反對,你也不必過於糾結了。

對於同樣的事,不同的人必然有不同的處置方式。

你替安平收了屍,會有人說閑話。

你不給他收屍,難道就沒有人說閑話了嗎?

必然會有人說你心狠,不念及當年的夫妻之情。

姐姐善良心軟,這麽做也不是顧及別的,隻是想讓自己心安罷了。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就去求一份心安吧。”徐春君說。

“春君,你真好,我就知道跟你說,你不會笑話我的。”鄭月朗似乎鬆了口氣,“就像你說的,我就想求一份心安。

我不想心裏頭總有個疙瘩,以後想起來就不舒服。”

這世間人有千百種,有人喜歡慷他人之慨,有人喜歡逞他人之強。

而徐春君覺得,首先應該尊重別人的選擇,不要代替誰做決定。

這世上有太多事不是以對錯來分的。

怎麽做往往隻是當事人的一念之差。

外人其實不應該幹涉太多。

就好比這件事,如果不讓鄭月郎給安平收屍,她心裏必然會不舒服。

因為她本來就不是敢愛敢恨的性子。

她溫柔善良,甚至有些優柔寡斷。

這樣的人就盡可能讓她去做善事好了。

她隻求一份心安,那就讓她心安。

“茶水有些涼了,再重新沏一壺吧。”徐春君叫丫鬟換茶,“把咱們府裏的好羊肉給姐夫家送去些,下雪了,該吃炙子羊肉了。

再捎話給他家的老太太和姐夫,不忙的時候就來咱們家,孩子們也想他們呢。”

鄭月朗想了想,叫過一個婆子來,給了她幾兩碎銀子,叫她到外頭找兩個人,把安平簡單地葬了。

“大奶奶,哥兒醒了,吵著要見你。”丫鬟抱著鄭月朗的兒子從對麵屋子過來。

裏間的小女兒也醒了,奶娘哄著喂溫水。

不一會兒也抱了出來。

鄭月朗懷裏抱著小女兒,兒子倚在旁邊,她舒心地笑著,滿足極了。

徐春君知道,她已然徹底將安平這個人忘了,把他丟棄在那不堪回首的陳舊往事裏。

幾兩碎銀子,將她和前夫的糾葛徹底買斷,從此之後,鄭月朗再也不會想起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