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耳邊那個熟悉的聲音仍在繼續根據自己的記憶解說著過往發生的種種事件,介紹那位早已死去的創造者做出的豐功偉績。
真實的血肉之軀與投射的光影重疊在一起,獲得了全新身軀的米婭茫然地抬起自己的兩隻爪子,與那道仍在喋喋不休的光影分離開來。
擁有了自我意識,她才終於第一次理解了記憶裏的許多過往景象。
明白了她的創造者為何會用那副夾雜著失落的表情,對那些躲進避難所內的人說出:
“建立在經典比特之上的弱人工智能永遠無法理解人心。”
“對於這樣的人工智能,根本沒有擔憂的必要,米婭比起我們體內神秘難測的基因網絡要安全得多。”
那些僅僅隻是記錄在硬盤中的信息被承載在一具血肉之軀上後,在數以億計的神經元細胞複雜的同步作用下,衍生出了冰冷機械無法擁有的東西。
那是複雜多變的情感,是生命的“自我”。
一個傲氣小孩般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這個新生瓦尼特人的思路。
“米婭女士,感覺如何?”
沉浸在豐富情緒感受中的米婭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支撐著自己的尾巴與雙腿一起用力,帶動著自己的身體向後退去,倚靠在了身後的一台透明棺材上,在這座避難所內發出巨大的聲響。
“額,失禮了,愛格伯特先生。”
米婭用同樣尖細刺耳的聲音道著歉。
瓦尼特人這種高頻率的聲音對於人類的聽覺感官很不友好,聽起來就像是魔幻電影中那些掐著嗓子的小精靈。
不是背後長著小翅膀的可愛人形小精靈,而是類似《魔戒》中咕嚕那樣的小精靈。
體表血紅色的細密鱗片像是散落的花瓣一樣抖落匯聚在手中,在米婭驚奇的目光注視下,這位愛格伯特先生的手中出現了一台平凡無奇的攝影機。
看上去似乎是相當老舊的款式,很像是她記憶中祖奶奶那一輩用的東西。
“不用太過在意,一點簡單的拍攝準備。”
“順便一提,我並非你猜測中的瓦尼特人後代遺民。”
“按照我探索得到的訊息,瓦尼特人的文明在五億年前就消亡了,你們沒能走出孕育自己的恒星係統。”
“我的真實身份是從仙女座星係隔壁的銀河係前來訪問的友好外星記者,現在暫時借用愛格伯特這個瓦尼特人的身份與你交流。”
“你的記憶裏存有愛格伯特的身份資料,沒錯,就是你想到的那個著名自戀狂。”
李恒一邊解釋著自己的身份,一邊用右手爪子拿著這台手持攝影機,將鏡頭對準了麵前的米婭。
“米婭女士,請你為我們遠在另一個星係的觀眾們介紹一下瓦尼特文明的興衰起落。”
“這次的采訪我會製作成紀錄片發布,等到一切結束之後,我會視紀錄片在社會上的反響,決定是否重建整個瓦尼特文明。”
五億年前消亡的文明遺留的人工智能在隔壁星係友好外星記者的幫助下獲得了新生,這個紀錄片放到地球上應該能拿下不少獎項。
雖然以一般的社會觀念來看,他的這種做法就像是讓一個種族唯一的遺孤在鏡頭前講述自己族群的滅亡史。
而且還是在一大群同胞的棺材包圍下,遠遠稱不上是什麽友好的外星記者。
米婭雙眼盯著不遠處行為怪異的紅皮蜥蜴,細細思索著對方話語中的含義。
她知道對方話語中的“銀河係”指的是什麽,那是在瓦尼特人的觀測中位於大約三百萬光年外的一個星係。
五億年後的現在,應該是250萬光年。
有能力跨越250萬光年來到瓦尼特星的外星人,這個外星文明的力量強大的超乎想象。
對方展現的種種技術對於她來說,就跟神跡無異。
她現在擁有的這具身體就是最好的證明。
明明避難所裏連一絲氧氣都沒有,她卻沒有任何的窒息感。
明明她現在應該隻是一個普通的瓦尼特人,卻保留著原本身為人工智能時才能擁有的龐大記憶。
不能以瓦尼特人的智慧與常識去判斷這樣一個文明的價值觀。
對於這個來自星係之外的超級文明,也許這種紀錄片式的采訪就是一個嚴謹認真的評判過程,用於判斷一個文明是否有幫助的價值。
米婭感受到了身上沉甸甸的責任感,第一次理解了自己創造者在死前做出的那些努力究竟有何意義。
張開嘴巴吐了吐纖長的分叉舌頭,米婭抬起頭對著上方大眼珠子形狀的機械裝置說道:
“米婭,打開啟靈紀元時期的資料紀錄。”
還在自顧自地喋喋不休的三維投影停了下來,盯著血肉之軀版本的米婭看了兩眼,判斷她的身體特征符合標準之後便點頭同意道:
“遵從您的指示,瓦尼特人的後裔。”
這就是弱人工智能,完全沒有自我可言。
它不會驚訝於這個血肉之軀的米婭與自己有著相同的外貌與記憶,隻要符合設定中定下的標準,它就會遵從對方的指示命令。
一種高效而且純粹的精密工具。
“做得不錯,米婭女士,繼續保持你現在的風采。”
頂著一具紅皮蜥蜴外殼的李恒抬起左邊的爪子做出了一個獨特的手勢。
這個手勢在瓦尼特人的文明中有著“鼓勵”、“加油”的含義,經常出現在各種競技項目的比賽現場。
被掛在頂部的大眼珠子在得到米婭的命令後發出了一陣輕微的電流音,投影在半空中的影像頓時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影像中顯現的是一座與人類的鋼鐵叢林風格略有不同的現代化城市。
城市中的建築很少有方正尖銳的棱角,大部分都是“球形”和“圓柱體”形狀的低矮建築。
1.7倍於地球的重力與6倍於標準大氣壓的厚重大氣讓這顆星球天然不適合超高層建築存在。
即使瓦尼特人的材料技術與21世紀中期的地球人相差無幾,他們建造的建築物最高也不會超過二十米,大部分民用建築高度都在十米以下。
在這座由低矮建築構成的現代化城市之中,充斥著在街道上奔跑的行人。
以地球人的感官而言,很像是一群蜥蜴狀的袋鼠在街上集體遊行。
這是瓦尼特人的傳統習俗之一,從古代一直保存到現代的晨跑活動。
每一日的早高峰時期街道上都是晨跑的居民,即使進入了自動駕駛的智能車時代也依舊是如此。
投影的影像在此時停止,米婭輕輕往前蹦跳了兩下,短暫的調整之後她就已經恢複了平靜自然的狀態,代入了被采訪者的角色。
用尾巴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平衡,她抬起一隻前爪指著街道上一名正在奔跑的瓦尼特人道:
“這名瓦尼特人的身體素質與身體剛剛性成熟的少年相差無幾,正是大腦最有活力,學習能力最強的一段時期。”
“但他在不久之前還是一名年老體衰,不得不依靠輔助工具器械才能出行的殘疾老人。”
“所有人都處於青壯年時期,身體強壯,思維敏捷,老年人似乎從這顆星球上完全消失不見了。”
“一切的根源都在於十幾年前基因工程取得的巨大成功。”
隨著米婭的解說,投影中的畫麵繼續變化,一棟白色巨蛋模樣的橢球形建築出現在了屏幕之中,上麵刻畫著一片綠色草葉的標誌。
這是瓦尼特人的公立醫院,這種綠色草葉是一種有著天然愈合外傷效果的止血草藥。
直到近代戰爭時期,這種止血草藥都一直是軍隊中通用的醫療品,瓦尼特人現代的統一政府將這種草藥作為公立醫院的標誌。
腦袋向不遠處的攝像機鏡頭,米婭接著道:
“基因工程最開始僅僅局限於小範圍之內,主要是那些接近死亡的高齡老人,他們主動參與進來接受實驗性質的延壽手術。”
“有一部分老人很快就死亡了,但還是有一部分成功地活了下來,理論壽命得到了25%~40%不等的增長。”
“在最開始的延壽手術出現了不少成功案例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那些消息靈通,有著極高社會地位的人。”
“他們主動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用於支持基因工程的研究,在這項研究上投注了自己全部的熱情。”
“隻有活著才有未來,他們希望這項技術能在他們有生之年盡快地變得安全可控,好讓自己能繼續活在世上。”
“這些具有極高社會地位的人參與進來之後,即使是政府掌權的領導者們也不能像是之前一樣完全主導基因工程的走向。”
“每一個知曉研究進度的大人物都在死死地盯著這裏,在更長久的壽命麵前,就連政府的統治都出現了某些不穩定的跡象。”
“從這個時刻開始,基因工程的研究就再也無法停下來了。”
“他們帶來的壓力讓所有研究者的精力都集中到了延長壽命之上,其他方麵的研究都被擱置在了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