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天空中瓦尼特星球的文明火光上,那點亮了夜半球大陸的光芒與她年輕時記憶中的一般無二。
這是啟靈紀元剛剛開始的時期,社會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充滿了活力。
整個星球上從中心大都市到偏僻小城,到處都在夜以繼日地舉辦各種遊行慶典,這些遊行活動帶來的燈光讓整顆星球的夜晚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
上百億瓦尼特人就像是從未死去過那樣,理所當然地過著自己正常的生活,慶祝著自己得到的更為長久的生命。
但這些人中也有例外的存在,那五十二萬留下詳細記錄的精英人士,他們擁有全部的記憶。
相對於現在的這顆星球,那些記憶描繪的就是未來。
威弗列德平原,錫德裏克市。
在眾多閃耀著多彩明亮光芒的圓柱型建築群之間,一條巨龍一般的遊行隊伍正在街道上緩緩移動。
地麵灑滿了被拋下的花瓣,不斷有喝得爛醉的人脫離了遊行隊伍,昏倒在了路邊,被路旁維持秩序的人員抬走。
瓦尼特人的歡呼聲與喝彩聲響徹天際,因為高頻率的聲音而顯得有些刺耳。
遊行隊伍最前方的一輛高大花車上,上百名身上掛滿了花哨俏麗裝飾的瓦尼特人卻呈現出詭異的安靜,沉默地望著周圍這喧鬧的世界。
閃爍著五彩光芒的花車高台上灑滿了泛著泡沫的酒水,到處都是歪七倒八的空酒瓶。
從外表精致的包裝來看,每一瓶都是相當昂貴的名酒。
在這些人的中心位置,一名穿著泡沫塑料球外衣,腦袋上長著一片鮮紅色鱗片的蜥蜴人首先開口道:
“在場的眾位,我想確認一下你們記憶裏的時刻。”
“我的記憶停留在二十年後,基因延壽手術出現了無可挽回的問題,整個社會都崩潰了。”
“那時候我的身體爛到隻剩下了一半,我的三十五名妻子和六百二十五個孩子正圍在我身旁哭泣。”
話一出口,周圍的眾多瓦尼特人互相對視幾眼,在失望的同時也有些慶幸。
重生過去時代,僅在幻想故事中才存在的事情,竟然被自己真實遇上了。
隻不過不是僅有一個人“重生”,而是一大群人集體穿越了。
其中幾個瓦尼特人湊上前來,分別開口道:
“父親,我的記憶停留在您死後三年,我的身體到達了自然壽命上限,在家族建造的地下避難所裏壽盡死亡。”
“父親,我的記憶停留在您死後五年,同博伊斯哥哥一樣,我也在那時候壽盡死亡。”
“祖父,我的記憶停留在您死後二十二年,避難所內儲存的能源消耗過半,幾千名家族核心成員之間爆發了一場內戰,我在那場爭鬥中被殺死了。”
穿著泡沫塑料球外衣的蜥蜴人聞言突然側過身體,粗大的尾巴向前甩動,堪比專業運動員側踢的巨大力量打在了第三個最年輕的瓦尼特人身上。
被打飛的年輕瓦尼特人飛出去好幾米遠,身體表麵沾滿了各種烈酒,最終在一堆瓶子的阻擋下停止了下來。
口中發出一聲尖銳痛苦的低鳴,剛剛那一下把他的肋骨打碎了好幾根,內髒可能都有些移位。
但他卻不敢就此躺在地上,強忍著抽搐般的痛苦,用尾巴勉強支棱著身體站了起來,昂起了腦袋道:
“是我無能,祖父,沒能完成您的囑托。”
周圍的其他旁觀者看到這一幕也都是默不作聲,某些久遠的丟臉記憶被他們從記憶深處翻找了出來。
有些是自己的父輩,有些是自己。
雖然未必像是這位年輕人一樣被直接毆打,但丟掉的臉麵卻要遠勝於此。
這位錫德裏克市的無冕之王一向自認為天下第一,自比為遠古時代的那位帝王先祖,能被他看得起的人很少。
即使是那些與他齊名的大人物,在公眾場合被這位奇葩的大爺指著鼻子罵也是家常便飯。
看著麵前低著腦袋的後代,愛格伯特昂起了腦袋,用尖細的聲音挖苦道:
“哼,我把守護家族的任務托付給你這個無能之輩,是我自己蠢笨犯下的過錯。”
“這一下不是因為你讓避難所爆發了內戰,而是因為你這個蠢貨竟然死在了內戰裏。”
“活著才有未來,死去的人隻會逐漸被遺忘,最後消逝在曆史長河之中。”
“連苟且偷生的保命能力都沒有,錫德裏克家族最精髓的東西你是一點都沒學到!”
圍觀的眾人看著愛格伯特教訓後代的這一幕都是有些無語。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在外人的麵前哪個不講究麵子和格調。
就算心裏確實是那麽想的,也不能說出來啊。
也就這一位能正大光明,毫不害臊地說出“苟且偷生”是家族的精髓。
“說的沒錯,活著才有未來。”
愛格伯特的耳邊響起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即使話語中的用詞都很正常,卻偏偏給人以高傲和鄙視的感覺。
他有些疑惑地往周圍看去,卻隻見其他人也都是一臉奇怪地看著自己。
不僅僅是站在這座花車上,保留著“未來”記憶的精英人士,跟在花車後麵高聲慶賀的遊人們也是同樣。
嘈雜尖銳的呼喊驟然停頓了片刻,遊行車隊上萬人的目光都轉向了那輛高大的花車。
“你也聽到了愛格伯特先生的講話嗎?”
“是的,當然,那位先生的聲音令人記憶深刻。”
“我也聽到了,就好像直接在我腦中響起似的,明明周圍那麽吵,我還聽得很清楚。”
“這可真是不可思議,難道說是某些全新的通訊科技?”
“不!肯定是政府在你們的腦子裏裝了控製你們思想的東西,我就說那個延壽手術是個陰謀!”
“傻蛋,你沒做手術不也聽到了?我都看到你剛剛那副驚訝的嘴臉了。”
“就是,別在這發癲,錫德裏克不歡迎你這種沒腦子的弱智。”
遊行的隊伍因為耳邊那突兀響起的聲音而停了下來,產生了些微的混亂。
就在同一時刻,整顆星球表麵的上百億瓦尼特人也和錫德裏克的這支遊行隊伍一樣,聽到了愛格伯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因為在公眾麵前極為高調的行為,無論是喜歡的還是討厭的,幾乎都辨認出了這個聲音來自愛格伯特這位從形象到性格都非常奇葩的著名人物。
那種夾雜著濃厚諷刺意味的語調,實在是讓人印象深刻。
幾分鍾前,與錫德裏克市相隔甚遠,坐落於大陸另一邊的希利爾市。
不同於錫德裏克“經濟中心”的定位,這座城市是瓦尼特人的一處科研城市,分布著大量的高等學院。
一座公立高等學院的天文台內,兩名瓦尼特人正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數據。
嘴巴都忘記了合上,細長的舌頭拖拉到脖頸處,看起來有些像是目瞪口呆的狗狗。
“威利,我是說,是不是我的眼睛出問題了,又或者我的腦子不好?”
“不,切斯特,我確信你所看到的東西與我一樣。”
“威利,我覺得或許是我們的觀測儀器出了什麽問題,就像曾經謠傳的那些不明飛行物一樣。”
“切斯特,你說得對,既然我們的眼睛和腦子都沒有出問題,那就肯定是這些觀測儀器出毛病了。”
“我就說嘛,我們天文台裏的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東西,我明天就寫申請,讓學院給我們撥款買些新的設備。”
兩個瓦尼特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將眼前的圖像歸結為觀測錯誤,拖拉在嘴邊的細長舌頭也收了回去。
對於普通的瓦尼特人而言,夜晚的城市到處都是光汙染,夜空與曾經的沒什麽不同。
但在這些有著專業觀測儀器的人眼中,整個星係中隻剩下了八百光年以內的恒星還在發光,剩下的星星全都消失不見了。
不僅如此,這些恒星與他們曾經記錄中的恒星沒有一顆是相同的。
除了熟悉的格尼斯恒星與其餘六大行星,外麵的整個宇宙星空都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可理解,超乎想象,以致於讓人覺得不是世界出了問題,而是自己有什麽不對勁。
將這一切歸結為儀器出了問題是最理性的選擇,這能保證他們的世界觀不要被輕易打碎,避免自己被其他人當成神經病。
名為威利和切斯特的兩名瓦尼特人從眼前的觀測數據上回過了神來,互相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道:
“檢查一遍儀器,再看一次!”
雖然很大可能是儀器出錯,但萬一是真的呢!
手忙腳亂地將天文台中的儀器檢測了一遍,與此同時兩人還找出了丟在角落裏當成裝飾品的老式光學天文望遠鏡。
精密的電子儀器容易出現問題,這種原始的設備反倒足夠耐用。
望著那片與記憶中完全不同的陌生星空,兩個瓦尼特人再一次同時露出了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威利,好像是真的,我找不到貝卡星和索爾菲亞星雲了。”
“切斯特,我知道,我也看到了。該死的,我們現在到底是在哪裏?!”
就在這時,愛格伯特那帶著嘲諷意味的獨特聲音在兩人耳邊響起。
沒等兩人再多做交流,一個閃耀著明亮光芒的巨大身影出現在了天文望遠鏡的畫麵中——就在距離瓦尼特最近的安琪娜上。
耀眼的光芒像是五彩的寶石,但更像是舞廳中央閃耀的光球。
被這光芒圍繞著的身影是一個典型的瓦尼特人,但他的體表卻是異於常人的鮮紅色,在光芒的籠罩下閃耀著紅寶石般的晶瑩光澤。
“瓦尼特星的各位,腦海中的重生記憶是否讓你感到困惑,頭頂的陌生星空是否讓你感到迷茫?”
“不要擔心,偉大的愛格伯特會解答你們所有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