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定方活了三十多歲,第一次有了茅塞頓開,豁然開朗的感覺。
原來,完成理想是可以不在乎誰是統治者的,隻要讓大家實際達到理想的狀態就行了。
原來,讓老百姓掌握知識,讓他們具備掌權的基本條件,那些現有的掌權者,就不敢過份了,因為過份,就會被大家推翻,或者取代。
當然,他也不是為了自己的理想,就不顧情義或者道義的人。
誠如之前所說,他是不會背叛劉黑闥的。
所以,即便他知道按照於秋所說的方法有可能實現他的理想,至少,讓自己老家河北一帶的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但他也不能不顧劉黑闥的感受,自己偷偷帶兵去做這件事情。
看到蘇定方驚喜了之後沉默的表情,於秋頓時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將一隻烤的直滴油脂的田鼠放在他麵前的陶碗中之後道,“我知道,蘇大哥你是不可能背叛漢東王的,所以,你也不可能私自帶著屬下去絞殺這些世家豪強,其實,在北地,除了漢東王有能力將他們一網打盡,別的人也未必能將這些人徹底拔除,首先兵力上就不夠。
所以,我的建議是,如果有一天漢東王被李唐逼到了死角,你就向他建議,帶兵搜刮這些本地世家豪強,說不定那時他能借助這些世家豪強累積的資本東山再起。
當然,就算無濟於事,等到李唐擊敗了他,統治這一地區的時候,這裏也沒有了世家豪強之患,百姓也能鬆快點,我相信就衝這一點,李唐那位秦王李世民最終也會善待漢東王屬下降兵的,他可並不是個蠢人。”
於秋前麵所有的鋪墊,就是為了向蘇定方說出這一個建議,而聽到他的這個建議,蘇定方在腦子裏反複想過了幾遍之後,發現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做法。
當他暗下決心,就按照於秋說的做的時候,又突然想起了父親臨終前對自己說過的話。
頂尖智者,總是會讓人心甘情願的按照他的想法行事,碰到這樣的人,如果為友,就要虛心向他學習,如果為敵,則要在第一時間殺死他。
眼前的這個於秋,別看年紀輕輕,人畜無害的樣子,但卻是一個頂尖的智者,因為,蘇定方反省過後才驚覺,自從今日午後在集市上遇見了於秋開始,自己的想法就一直在跟隨著他的主觀意願走。
“你,是李世民屬下的那一位?房玄齡?杜如晦?或者是長孫無忌?”蘇定方一連說出了三個名字之後,卻是自顧自的搖起了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因為這些人的年齡都與眼前的於秋對不上。
“嗬嗬,蘇大哥你要是往這個方向猜,是永遠猜不對的,我並非李世民屬下的人,隻是一心想要鏟除北方的世家門閥,還百姓們一個朗朗乾坤而已。”既然蘇定方有疑惑,為了更加取信於他,於秋也不隱瞞了,笑著道。
“智慧如你這般,絕非泛泛之輩,若想我真的按照你的建議行事,還煩請告知來曆出處。”
蘇定方表情凝重,張康陳虎等人也是放慢了吃東西的速度,全部將目光聚焦在於秋身上。
於秋笑著看了看周邊埋頭吃著食物的張喜兒等寡婦和孩子們,知道她們的注意力並不在自己這邊之後,就笑了笑放低了聲音道,“我原也沒有打算向蘇大哥你隱瞞自己的出身,隻是蘇大哥,我能信任你麽?”
“隻要你不是李唐派過來搞策反的細作,我老蘇絕對不會對你出手。”蘇定方開口道。
於秋的眼神掃過陳虎,張康幾人,他們也一齊道,“哥幾個認了老蘇為頭,他的保證,就是我們的保證,他的決定,就是我們的決定。”
於秋點頭道,“如此,小弟便將出處告知諸位兄長,不過,此事事關小弟生死,還請諸位幫忙保密。”
“你放心便是,我等兄弟的嘴都嚴的很。”蘇定方似乎是猜到了些什麽。
“在下出身範陽盧氏,是一個與族中嫡係重要人物結了死仇,叛出家族,正在遭遇追殺之人。”於秋目光盯著蘇定方幾人的臉色道。
聞言,蘇定方卻是率先麵色一鬆道,“範陽盧氏最近來了不少武士門客到洺州這邊,該不是來尋你的吧!”
於秋點了點頭道,“應該是。”
蘇定方又問道,“這麽說來,你在範陽盧氏的地位還不低了,能勞動他們動用這麽多人手追殺。”
“嗬嗬,高與低,自從我離開範陽的那天,已經不再重要了,現在,他們希望殺我而後快,而我,則是想要徹底的毀滅這個家族。”於秋一臉仇恨之色的道。
“同宗同族,何至於此?”蘇定方不解的道。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們比虎還要狠毒十倍,一個人性和道德淪喪了的家族,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隻會禍害更多的人。”
感受到了於秋身體裏爆發出來的濃濃恨意,蘇定方最終開口道,“如此的話,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了。”
“如果不是誌同道合,咱們又怎麽會有緣相遇,還在這裏喝酒吃肉呢!”於秋笑了笑,仰頭就舉起了所剩不多的酒囊,一口將其飲盡,其豪爽的模樣,頓時讓蘇定方幾人對他多了幾分好感,也開始大口喝酒吃肉。
於秋能在第一次去洺州城試探情況的時候就碰到蘇定方,是十分幸運的,此時,雖然不太可能將其發展成為主從關係,但是,發展成為可以相托大事的鐵杆兄弟,卻是正當其時。
等到蘇定方品嚐到嘴中食物的滋味的時候,才頓時明白,為什麽剛才自己和於秋聊天的時候,一向比較多話的趙河王猛他們都沒有插嘴了,這肉簡直是太好吃了,比白天吃到的饅頭還要美味的多。
“你在這肉裏麵放了精鹽?”蘇定方三兩口將一隻烤田鼠全部吞下,連著骨頭一起大嚼的同時,口齒不清的向於秋問道。
“應該說,加了比精鹽還精細的鹽,再加上我特意調製的調味料,當世美食,應該沒有能出其左的。”於秋有些驕傲的道。
“確實,我老蘇活了三十多年,還真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肉,快快快,再給我來一隻。”在食物的刺激下,蘇定方渾然忘了自己剛才是在跟於秋談正事,伸過一隻油乎乎的手道。
“烤田鼠肉雖美,但這鹵袍子肉也是不差,你們瞧見樹下竹籠子裏的幾頭小野豬沒,今天肉管夠,隻要諸位兄弟的肚子裝的下。”於秋一指村中央那棵大槐樹道。
“我看你那幾個竹籠子四周土質鬆軟,沒有腳印,該不是在那一塊設了陷阱吧!”長著一臉絡腮胡的王猛接話道。
他粗狂的外表與他細膩的心思可完全不對稱,就連蘇定方,都隻是隱隱的感覺到寡婦村的食物囤放點與人員聚集區域,有著一些精心的布局,王猛卻是能一口道出村裏陷阱的位置,眼力和心思,是幾人之中最活泛的。
“抓了幾隻小野豬,怕大野豬會尋上門來,自然是要設計一番將其抓住了,才能睡的安穩,也好叫大家有口肉吃,怎地,王大哥也精於此道麽?”於秋來了興趣,問道。
“下了崽的大野豬可不會那麽笨,你們設的陷阱如果沒有在裏麵設計一些能夠直接令其喪命的尖竹刺或者鐵齒釘,它多半能從這些陷阱裏麵拱出來,倒是秋哥兒你事事料敵於先的本事,令老哥我佩服,隻是不知,今日你故意讓人惹怒了黃升,是有何打算?”王猛笑道。
聞言,於秋立即將目光看向了趙七娘和秦十三娘那邊,頓時便見到她們一臉羞愧之色的將頭低了下去。
感情這些寡婦們一路上並沒有閑著,竟然把自己的一些謀劃都講給了別人聽,隻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一點小伎倆,不過是為了扯漢東王的虎皮,保護自身,嚇唬宵小而已。”
於秋把話說透,幾人頓時對他的智慧有了更深的認識,其中王猛繼續接話道,“這麽說,你還有後續的計劃?”
於秋笑著道,“不外乎製造一些衝突,讓漢東王和城內百姓越發厭惡那些世家豪強子弟而已,不值一提,倒是幾位兄長回城的時候,要小心黃升此人的埋伏。”
蘇定方咽下一大塊嚼碎的鹵肉道,“不過一個紈絝子弟,我等兄弟要是連他都收拾不了,那就白在戰場混跡十幾年了,倒是你們,若今後還要去城裏擺攤,須得注意,直接到城門洞找我們幾人給你引路作保吧!”
“如此,就勞煩諸位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