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後。

雲止風麵無表情地坐在驢背上。

他腰背挺的筆直,氣質淩然,一舉一動皆是賞心悅目,令人見之忘俗。

公子如劍,氣勢如虹。

……然後他就被不滿的驢子甩了甩。

“啊啊啊——呃!”驢子發出抗議的叫聲。

雲止風下意識地緊了緊韁繩。

“小兄弟小兄弟,”一旁的買賣人見狀連忙道:“你腰背別繃的這麽緊,手也鬆點勁,不然你難受驢也難受,哪怕是不心疼自己,一頭驢這麽貴,你也心疼心疼驢。”

買賣人對他不專業的態度非常不滿。

雲止風:“……”

他默默地鬆了鬆腰背。

“誒~這就對了!”買賣人衝他豎了個大拇指,萬分的讚賞。

雲止風默默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

再睜開,他冷靜道:“錢貨兩清,驢,我騎走了。”

買賣人笑眯眯:“要的要的。”

雲止風拽著韁繩就要離開。

然而還沒起步,他又突然回頭,一雙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向買賣人。

買賣人臉上的笑容一僵,險些以為他要變卦,結結巴巴道:“怎、怎麽了?”

雲止風開口:“你這個驢……”

買賣人打起精神。

雲止風:“它會騎人嗎?”

買賣人:“……”

此時此刻,他遇到了自己職業生涯中最離譜的問題。

問他這驢能騎嗎?很常見。

問他這驢騎人嗎……

買賣人沉默半晌,謹慎道:“正常情況下,驢是給人騎的,它是不騎人的。”

話音落下,就見眼前這腦子似乎有些不正常的哥們真心實意地鬆了口氣。

他聲音都輕鬆了幾分:“駕!”

等待已久的小毛驢頓時撒開蹄子,歡快地往城門外跑。

買賣人神情複雜地回到了自己的攤位上。

旁邊人問他:“做成了買賣怎麽還不開心?”

買賣人沉默半晌,突然唏噓道:“如今修真界壓力也不小啊,好好一個帥小夥,居然硬生生修煉給修瘋了!”

修煉修瘋了的雲止風很順利地離開了仙緣鎮。

但他並不準備走遠,而是一轉頭,帶著驢進了深山。

那些人在他的靈力泄露後順勢追來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一味躲避隻會陷入前三個月的循環,這次,追殺要躲,但是他要讓他們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而正好,雲止風前腳剛離開仙緣鎮不久,後腳,一群輕裝簡騎的人就順著靈力的波動追進了仙緣鎮。

……

無量宗。

宋南時覺得自己這日子真是越過越有意思了。

從前一年到頭都見不到自己那師尊幾次,這次師尊回來才短短幾天,居然就見了他兩次。

而且……

宋南時不著痕跡地四下看了看。

這次居然沒有看到幾乎時時刻刻侍奉在師尊身邊的二師姐。

她覺得,二師姐的火葬場約莫是開的差不多了。

她正亂七八糟地想著,就聽見上首的不歸劍尊冷不丁問道:“你在想什麽?”

宋南時脫口而出:“想二師姐。”

不歸劍尊:“……”

方才還目下無塵的仙尊手指微微動了動。

諸袖。

從前,無論他在哪兒,她幾乎都侍奉在他身邊。

可是這幾日,他幾乎沒再見過她的身影。

諸袖侍奉在這裏的時候,他沒覺得有什麽特殊之處。

可她離開的這幾日,他卻恍然覺得小童端來的茶不再合口,別人研的墨似乎也不襯心意。

這些都不算什麽,與之相比,更讓他忍受的是習慣。

他已經習慣了她在這裏,在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習慣他一開口,便有個聲音叫他師尊。

不歸劍尊恍然片刻。

他突然問道:“你可知這幾日你二師姐在忙什麽?”

宋南時想了想。

然後她認真道:“在創業。”

不歸劍尊:“???”

宋南時見狀就說得具體了點:“投資火葬場。”

不歸劍尊:“……”

他沉默良久,冷靜問道:“火葬是佛修或者篤信佛教之人才用的,無量宗的山腳下,已經有這麽多佛教信徒了嗎?”

宋南時靦腆的笑了笑,道:“也許師姐是想開個全修真界連鎖呢。”

不歸劍尊:“……”

他覺得自己這個徒弟越說越離譜了,索性不再問諸袖的事,而是直接問出了叫她過來的原因。

他問:“你在靈獸閣挑選靈獸時,遇到了意外?”

宋南時聞言頓時積極道:“是,禦獸峰的師叔養的凶獸失控了,我雖然沒事,但師叔過意不去,還給了我五千靈石呢。”

說完,她暗示性極強的看了一眼自家師尊。

不歸劍尊:“……你去找你師姐領錢。”

宋南時笑眯眯地道了聲是。

不歸劍尊冷著臉,又問道:“你用離火困住了那凶獸?”

宋南時想了想,道:“算不上困住吧,就是把它的皮毛燒黑了。”

她靦腆道:“您也知道,卦師的手段,也就那樣。”

不歸劍尊不說話,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隨即他又問:“和你一起的禦敵的那少年叫什麽?可是無量宗的?”

宋南時一頓。

隨即她麵不改色道:“我也正找這人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好人啊!”

不歸劍尊:“也就是說,你並不認識他?”

宋南時斬釘截鐵:“不認識。”

不歸劍尊麵色淡淡,也不知道信了還是沒信。

他隻問道:“那你覺得,那劍修是個什麽樣的人?”

什麽樣的人?

宋南時回想了一下。

然後斬釘截鐵道:“菜!”

不歸劍尊一頓:“菜?”

宋南時神色認真:“還窮。”

又菜又愛玩,還是個窮鬼。

不歸劍尊:“……”

一時間,他竟然分不清自己這個徒弟是裝傻充愣還是真傻。

他看了她片刻,平靜道:“你自小就有主見,有些事情,你應該會有分寸。”

宋南時笑著應了聲是。

從不歸劍尊洞府出來,宋南時揣著手想了一會兒。

不歸劍尊明顯是對雲止風的身份有了疑惑。

不僅是他,宋南時也有疑惑。

若是往常的話,其他人愛搞什麽搞什麽,關她屁事。

但是現在的話……

宋南時哀歎一聲。

人情債難還啊。

還是先去看看雲止風死了沒。

宋南時轉頭牽過了自己的驢,道:“驢兄,咱們下山。”

說著她熟練地坐上了驢。

驢兄卻一動不動。

宋南時疑惑,“驢兄?”

驢兄回頭看了他一眼,矜持的叫了一聲。

它現在的定位既然是打工人,那當然是不能白幹活的。

宋南時明白了它的意思,頓了頓,道:“你的意思是……”

驢兄點了點頭。

宋南時沉默了半晌。

她冷靜道:“我明白了。”

於是,當天,無量宗許多人都看到了蘭澤峰的那個小卦師騎著驢一路狂奔。

其實這沒什麽,坐騎奇特而已。

但是接下來就有什麽了。

驢騎到一半,有人親眼看到那一人一驢默契地停了下來,交談了什麽。

隨即……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那小卦師下了驢之後,一把將驢扛了起來。

一路狂奔。

眾人:“???”

眾人:“!!!”

人群之外。

江寂和柳老頭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良久無言。

半晌,柳老頭突然轉過頭,欲言又止道:“江寂。”

江寂:“嗯,我看到了。”

柳老頭看著宋南時的背影,一語雙關:“你這師妹,有點兒東西在身上的。”

江寂看了一眼掛在宋南時身上的驢。

是,有點東西在身上的。

……

到了仙緣鎮,驢兄半天沒理宋南時。

它的本意,既然自己是打工人,那麽讓它背沒關係,但得給錢。

可是宋南時這個摳逼,她寧願和它輪流互背也不肯出一分錢!

驢兄突然覺得自己前途渺茫。

宋南時並沒有理會驢兄的別扭。

她一到仙緣鎮就直奔自己擺攤的地方,抬眼一看,她斜對麵的雲止風果然沒出攤。

但除了他出攤的地方,她也不知道那兄弟住哪兒。

宋南時正想問問旁邊有沒有認識這兄弟的,就聽不遠處一個賣坐騎的買賣人正在和人說著什麽。

宋南時耳朵尖,一下就聽見了關鍵詞。

他道:“……那兄弟居然問我,這驢騎人嗎?”

宋南時:“……”好熟悉的台詞。

好的,她知道這是誰了。

還能買驢,看來沒死。

知道他沒事,宋南時就想先回去,過幾日來找人。

誰知剛轉頭,就見一隊打扮低調,但人手一個上品法器人鬼鬼祟祟地走進了集市。

宋南時想了想,轉身又坐了下來,默默地看著那群偽裝都不走心的人。

他們分散在集市各處,鬼鬼祟祟地打聽什麽。

轉眼間就打聽到了那個賣坐騎的。

他問賣坐騎的這兩日都賣給了誰坐騎。

買賣人不想惹事,說了這幾天賣出去的坐騎,說到最後,又道:“對,今天也賣出去一個。”

那人很嚴肅:“哦?今天賣出了什麽?”

買賣人:“一頭驢。”

那人:“……”

麒麟子買頭驢跑路的概率有多少?

他覺得,他可以先排除這個買驢的了。

宋南時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看著他們來,又看著他們走。

她覺得雲兄弟可能有大麻煩了。

來得時間這麽巧,打聽的問題又這麽有針對性,宋南時不懷疑雲止風都難。

這兄弟到底是在外麵得罪了什麽人?

所以雲兄弟買驢,是要跑路嗎?

但跑路為什麽不買個腳程快的坐騎?

是另有考量,還是說……單純的沒錢?

宋南時:“……”

她覺得自己真相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出於對雲兄弟小命的關心,宋南時積極出攤。

她幾乎每天都能看到那群人鬼鬼祟祟的在仙緣鎮竄來竄去。

但是這群人什麽都沒打聽到。

宋南時覺得這有可能歸功於雲兄弟平日裏那“你愛買不買老子不伺候”的工作態度。

笑死,根本沒人買過他的東西,沒人認得他。

到了第三天,見這群人還沒走,宋南時決定幫那大兄弟一把。

她回去找了執法堂的人告狀,說自己這幾天擺攤時在仙緣鎮發現了可疑人,估計要在仙緣鎮搞詐騙。

仙緣鎮是無量宗管轄範圍,執法堂怎麽可能看著他們搞詐騙。

執法堂的人當天就氣勢洶洶的去了仙緣鎮。

第二天,宋南時就見到了這群人灰溜溜離開的身影。

她還是沒急著找人,慢悠悠地又等了兩天,這才騎著自己的小毛驢慢吞吞下了山。

誰知道這一次,沒等宋南時找人,那人就直接先出來了。

隻不過出來的方式有點兒刺激。

仙緣鎮外的山林裏,宋南時站在山林外,聽到了裏麵的對話聲。

一個陌生男聲:“雲家那群蠢貨,居然沒發現你還在這裏。”

然後是雲兄弟的聲音:“你不是雲家人,你是誰?”

宋南時聽到這裏就知道自己這是誤入殺人滅口現場了,她心中一時間十分掙紮,不知道該轉頭就跑好還是給這兄弟收個屍好。

然後她就聽見了那想滅口的人猖狂的自報家門。

“哼!我來自整個修真界最大的殺手組織!”

最大的殺手組織?宋南時轉身就要跑。

那人:“江湖人稱,死了麽。”

宋南時一個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