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戀·鯨

之後又過了半個月,馳見心血**,開始收拾院子。

自打和李久路的關係穩定下來,他好心情一路飆升,正好渾身勁頭兒沒處用,變著法兒倒騰。

久路打電話問他在哪裏,他說在家。

久路這日休息,半小時就到了。

她進來看到馳見正給園子翻土,打著赤膊,彎著腰,背上油亮亮一層薄汗,肩胛的骨骼隨他動作稍微扭擺。

久路站著欣賞了會兒,回手關院門,走上前問:“你這是做什麽?”

馳見頭沒抬:“種菜。”

“怎麽忽然想起要種菜?”

“忽然?”

馳見看她一眼:“不算忽然吧,很早以前不就說過了?”

久路沒細想,問:“那你打算種什麽?”

“看著來,番薯芋頭綠葉菜,不知道成不成,先試試。”

久路點點頭,走回房裏,換了件寬鬆的衣服出來。

她在角落找到一把小鐵鏟,蹲在那兒,也學著他的樣子幫著忙活。

這院子收拾出來其實不算小,由中間的石子兒路分割成兩個區域,這邊種菜,另一頭放著搖椅和茶桌,臨時用傘遮陽。

他想著,將來在上麵搭個架子,等到爬滿三葉地錦,用來納涼,效果應該不會差。

馳見正尋思著,感覺有什麽東西落在腳麵上,低下頭,見久路蹲在他腳邊,手裏握著小鐵鏟,剜他一腳土。

她昂起腦袋看他,立即道歉:“勁兒用過頭了,我不是故意的。”

日頭毒辣,她小臉被曬得紅彤彤,額頭有汗,幾根發絲黏在了皮膚上。

馳見抬抬下巴:“別跟這兒搗亂,旁邊待著去。”

“沒事兒,我幫你。”

“不如給我倒杯水。”

“那行。”

久路站起來,捧著他臉頰親了口,兩掌又摩挲一陣他胸膛,笑了下。

久路轉身進屋,馳見垂眼瞧了瞧,胸口原本就有汗,她手上沾著土,摸過他之後,身上和了泥。

“李久路!”

她撒腿就跑。

馳見扔掉鐵鍬,三兩步追上去:“皮子癢癢了是吧!”

可沒等碰到她衣服角兒,久路忽然彎腰,抄起地上的水管子,堵住一半管口,水流直接朝他衝過去。

馳見躲避不及,被噴一身水。

“我操!”

涼水一激,他感覺身上毛孔立即縮起來。

久路笑出聲。

馳見抹了把臉,略勾起唇,點著頭:“行啊你,越來越調皮?”

他麵部那抹神情極危險:“來,把水管乖乖給我。”

久路沒聽他的話,不怕死地將管口再次對準他。

他臉上和胸膛的泥汙頃刻間衝刷掉,水流順著向下,沒多會兒,褲子也濕透。

馳見側著身,兩步跨上去,一把撈起她的腰。

爭奪不下,水花在半空中噴濺飛舞,陽光參與進來,滿世界都散著碎玻璃珠。

眨眼功夫,久路的衣服也貼在皮膚上。

馳見奪下水管,手臂一揮,甩到地上,他用了把力氣,一提,一轉,將她倒掛在自己肩膀上。

久路腦袋朝下,屁股挨著他肩窩兒,他暴力地扯開她短褲,比撕一張白紙還輕鬆,手掌拍上去,“啪”一聲脆響,很好打。

久路痛呼,背過手胡**索阻擋,這樣被他掌控著,隻覺臉頰充血,甚是難堪。

“屁股想開花?”

馳見又打了下:“好不好玩兒?”

他這幾巴掌下去,力道毫不含糊,她皮膚立即浮現出淩亂的紅痕。

那股興奮勁兒尚未褪去,剛才久路又叫又笑,這會兒低聲求饒,嗓中已經顫抖著變了音兒。

馳見就這樣扛著她進了屋,共同擠著洗澡,孩子沒在家,狠不得把房蓋都掀翻。

很久後,馳見換了身幹淨衣服出來,他揮了把潮濕的頭發,看著滿院子狼藉,犯懶不幹了,慢悠悠踱到搖椅上坐著。

昏昏欲睡之時,久路從房中出來。

馳見眯眼看,見她手中抱著的東西,又合上眼。

久路搬來小凳坐在他腳邊,將幾本厚重的相冊放到茶桌上,小聲說:“我從櫃子裏找到的。”

馳見沒應聲。

她轉過頭看他,見他閉著眼,沒有要搭腔的意思,不再多語,正回身,小心翼翼翻開相冊。

每頁八張照片,全部是小沐。

空白處貼著標簽,手寫年份、地點和幾句標注。

久路手心泛潮,胸口的位置有些堵脹,這些照片馳見沒提過,她第一次看到。

最開始一張,小沐還小小一隻,被裹在碎花被單裏,蜷起小手,咧嘴大哭。

下麵寫著:2009年4月,小泉鎮,百天留念。

向下看。

馳沐陽光著小屁股趴在**,嘴角掛滿口水,卻看著鏡頭笑。

2009年5月,小泉鎮,會翻身了。

久路緊緊咬住下唇,翻過一頁。

第一張,鏡頭對準馳沐陽的臉,旁邊有手指捏開他嘴巴,正中央露出一截牙齒,白白亮亮,很小一顆。

下麵寫:2009年8月,小泉鎮,長牙,不配合。

這幾個字有些潦草,久路想象馳見當時耐心耗盡的樣子,戳了戳眼尾,輕笑。

後麵一張,馳沐陽站在學步車裏,正抓起一個鴨子玩具往嘴送。

他寫:2009年11月,小泉鎮,今天自己站了兩秒。

2010年5月,終於會走路。

7月,自己能吃飯。

……

2011年,海洋館留念。

2012年1月,生日,兒童公園留念。

3月,露營。

6月,動物園留念。

……

2013年,岩萊島,天氣太熱,不適應。

5月,剔了光頭,哭一鼻子。

……

相冊整整有五大本,久路安靜坐著,一頁頁翻過來。

時間慢慢流逝,她每張照片都要仔細看。

過去四年,她沒有參與到他們的生活中,沒能見證馳沐陽的成長更是一種遺憾,而這些照片一張張串聯起來,就像一部電影,將他的童年演給她看。

到最後,久路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她手肘撐在膝蓋上,掌心遮住臉,哽咽好半天:“馳見?”

馳見沒應她,他臉頰歪在一側,下巴抵著鎖骨的位置,呼吸很平穩。

久路抹掉淚,又輕喚:“馳見?”

他稍微動了下,卻未睜眼。

久路也不知道自己叫醒他想要做什麽,扶著他膝蓋,晃了晃。

須臾。

“……嗯?”

他終於給了點兒反應,眯著眼,嗓音模糊:“怎麽了?”

拚命壓抑的那股酸楚再次湧上來,眼眶又濕,久路站起身,撐著他大腿緩慢趴在他胸口。

搖椅晃了晃。

馳見連忙伸手穩住她。

久路把臉埋進去,沒多會兒,他胸前的背心濕了一大片。

馳見懸起腦袋看她,好笑的說:“不是看照片?

怎麽哭成這樣?”

久路一直都不是個愛哭的人,覺得眼淚是懦弱的表現,這些年,她都活得很堅強,希望自己能強大到不去依附任何人。

可現在蜷在馳見懷裏,被一些事感動,不再壓抑,認真的哭一哭,有人保護她,有人安撫她,做一個軟弱的女人也沒什麽大不了。

馳見拍著她的背:“這可不像你。”

立場不同,其實馳見不太能體會她此刻心情。

做這些的時候,他隻是單純想記錄馳沐陽的成長軌跡,心底或多或少為她考慮,但那時重逢的希望太渺茫,能不能遇見,全是未知數。

馳見輕聲哄:“好了,再哭兒子都得敗給你。”

久路把眼淚往他衣服上蹭了蹭,好半天,終於抬起頭:“欠你們太多了。”

“誰說的?”

馳見親她額頭:“你能為了我把他生下來,就是最大功勞。

我們之間不談虧欠。”

久路緊緊抱著他,問:“你帶他很辛苦吧?”

“還好,之後跟著洪喻做生意,有戈悅幫忙帶。”

“你是什麽時候離開小泉的?”

馳見想了想:“大概一零年秋天吧。

那時候洪喻剛帶著我做海產,從白忙到黑,沒時間,都是戈悅幫忙照看小沐的。”

時間隔得太久遠,久路有些想不起他們的樣子:“他們還好嗎?”

“嗯。”

馳見笑說:“暴發戶一個。

洪喻老家房子拆遷,給了幾百萬,他和親戚拆夥,拿著這筆錢單幹,利滾利,越來越有錢。”

“那挺厲害的。”

“在中國,一夜暴富又不是什麽稀罕事兒。”

馳見笑話她:“少見多怪。”

不知不覺中,太陽從正空向西走。

熱氣飄浮著,陽光卻不再那麽毒。

搖椅輕輕晃動,馳見說:“這些年多虧有洪喻,餐廳他占大股,這房子也從他那兒挪了不少錢,要不然一樣都沒戲。”

她聽他說著,忽然想起來:“那你還有錢買遊艇?”

馳見口氣不善:“我都是為了誰?”

她愣兩秒:“……難道是我?”

“‘買艘船,每天出海,早出晚歸’,‘我撈魚,你賣魚’,這些話都是鬼說的?”

久路皺著眉回憶,沒什麽印象。

馳見說;“是誰要在院子裏養羊駝?”

提起羊駝,她突然間記起來,那年隨周克從南舟回到小泉,半夜裏馳見站在老人院外麵等她,兩人膩乎半天,好像說過這些話。

“你都記得?”

“記性好,沒辦法。”

“所以為了這個買遊艇?”

馳見蹭蹭眉心:“沒想特意買,做生意時認識一個朋友,剛好他著急出手,半價讓給我的。”

她又問:“那……你不會真要買羊駝吧?”

“倒是想,但是南舟氣候太熱,不好養。”

這回久路不知該說什麽了,好半天,抬起頭,在他唇上輕吻。

馳見挑眉:“感動不?

親一下就完了?”

“你想呢?”

他提著臀,模仿某動作,快速往上連頂數下,手掌邪惡地摸下去:“用這體位伺候伺候我?”

“少來。”

“這樣美的可是你,深淺隨意,頻率隨意,全部都是你操控。”

“不要臉。”

久路輕聲嘀咕,被他幾句話撩得腿發軟:“有人經過,你不嫌丟人啊。”

“叫大聲點兒,更刺激。”

“你自己叫吧。”

兩人嬉鬧一陣,沒來真的,因為到時間去接馳沐陽了。

他們到達幼兒園門口時,小朋友們已經放學。

馳見遠遠看見小沐站在老師旁邊,和一個女人說話。

他微眯起眼,看清那人,脊背驀然一僵。

馳見放開久路,沒說話,快步朝那方向跑過去。

江曼正弓身同小沐聊天,一抬眼,他們已經到跟前。

兩人臉上表情都透著幾分慌張,馳見把孩子從老師手中接過去,抱起來,一時沒開口。

久路氣息喘勻,低聲問:“媽,你怎麽會在這兒?”

“別緊張。”

江曼麵上沒什麽表情,甚至沒看任何人:“來等你們的。”

“……等我們?”

“一起回家吃頓飯吧。”

其實久路和馳見重逢以來,江曼一直是兩人之間避而不談的話題。

久路知道江曼狠馳見,但也清楚馳見更介意她自作主張改變他們的命運。

丟失的是時光,很長很長一段時光。

時光一去不複返,不是誰妥協低頭或是懺悔道歉就能找回來的。

何況她曾經拋棄過馳沐陽,誰知今後是否再有類似事情發生。

馳見太愛小沐了,這份愛讓他不得不提高警惕,小心防範一切會發生危險的可能性。

所以他們之間的仇怨根深蒂固,一夕之間無法緩和,更不會笑一笑就能心無芥蒂的共同生活。

這一點久路很清楚。

她預料這頓飯不會吃得太愉快。

他們一起回到久路家中,江曼沒說話,提著菜兜直接走進廚房。

晚飯是她準備的,普通菜式,不隆重也不寒酸。

幾個人坐下來,端起碗筷,沒人主動開口。

久路給小沐剝了幾隻蝦,小孩子可能也感受到氣氛非同尋常,他今天很懂事,乖乖吃飯,不像平常那麽話嘮。

房間裏實在太安靜,江曼神情很淡,慢條斯理的嚼著米飯,沒抬頭看他們。

馳見吃兩口就撂了筷,稍稍歪著身體,打量這間房。

久路也味同嚼蠟,回手打開電視機,希望裏麵的聲音能讓房間氣氛稍微輕鬆點兒。

馳沐陽下午喝了很多水,吃到半途,鬧著要去衛生間。

久路將他抱下凳子,帶著小沐過去。

他們走開後,客廳裏氣氛更加怪異。

江曼動作緩下來,撂下碗筷,終於開口:“假如那孩子當年真的夭折了,你今天還會不會坐在這裏?”

馳見沒給她答複。

說:“不如假如你當初沒拆散我們,我們會怎樣。”

江曼說:“除去假設,這三種情況,我希望結局都一樣。”

馳見稍微尋思幾秒,心中微動,不由轉頭看江曼,而江曼已經重新端起碗筷,精力放在飯菜上,沒有再說話。

久路出來時,兩人狀態和剛才一樣。

吃過飯,沒逗留多久,馳見就帶著小沐回去了。

久路給他們送到碼頭,進屋時,江曼正坐在沙發上調頻道。

她招呼她:“來啊,陪媽媽看會兒電視。”

久路換下鞋子,坐到她旁邊。

江曼隨便調了兩圈兒,好像沒什麽感興趣的內容,最後停在某衛視頻道,裏麵正播放一部諜戰電視劇。

兩人相對無語,眼睛都看著屏幕,直到這一集結束,裏麵開始播廣告。

江曼說:“房租快到期了。”

過幾秒。

“哦。”

久路看她一眼:“我改天找房東談續約。”

“不用。

我跟他說以後不租了。”

久路愣了愣,“為什麽?”

江曼目光還停留在電視上,“我找到一份工作,在大悲院給香客們做素齋,那裏有住處,我想搬過去,不用南舟和島上來回跑。”

“媽……”

“不因為任何人。”

江曼打斷她的話,輕輕歎一口氣:“這輩子奔波勞累,不光身體疲頓,心也千瘡百孔,現在隻有待在那裏,能讓我整個人平靜下來。”

久路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什麽。

江曼拉起她的手放在大腿上,拍了拍:“放心,我不出家,或許哪天徹底被佛祖點化,還會回來的。”

“媽……其實你沒必要這樣。”

江曼笑說:“你可以去看我。”

“你和馳見……”

“路路。”

江曼果斷的說:“這是我的決定,沒有跟你商量。”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強勢,久路不再吭聲,另一隻手抓住沙發邊緣,稍稍加了力。

江曼弓身,從茶幾抽屜裏取出戶口簿,放在自己大腿和她掌心之間:“我問過,這月28號是個好日子。”

久路心中一顫,垂下頭,去看壓在兩人手下的紅本子。

江曼沒有太多的話要囑咐,隻輕輕蹭著她手背,隔良久:“幸好那孩子完整健康。”

久路嗓中哽著塊兒石頭,抿緊嘴,沒說話。

“路路,是我太自私。”

她聲音很輕:“媽媽錯了。”

久路忽然就掉了淚,好像有什麽東西不斷戳她心窩子。

她別開頭蹭掉,覆上另一隻手,把剛才的手抽出去環緊她肩膀。

久路最終都沒說原諒或是記恨的話,而答案對江曼來說,似乎也沒那麽重要。

這個決定是成全,成全路路和馳見,彌補了那個孩子,同時也放過她自己。

對每個人來說,都應該是最妥當的結局吧。

久路和馳見在本月27號晚上乘機抵達齊雲市,兩人戶籍關係都留在小泉,所以這一趟必須要跑。

飛機落地後,久路開機忙著給小沐打電話,小朋友軟糯糯的聲音隔著幾千裏傳過來。

“在做什麽呀?”

小沐說:“張凡叔叔給我講故事。”

那邊停頓幾秒,一陣悉率,像是捂住了話筒,聲音小小:“但是沒媽媽講得好聽哦!”

久路笑起來:“以後都給小沐講好不好?”

“真的嘛!”

“是啊。

所以這兩天你要聽張凡叔叔的話,不準調皮,做個乖孩子。”

“好!”

他在那邊大聲保證。

久路又和小沐聊了兩句,把電話遞給馳見。

他一邊講著話,一邊拉住久路的手,穿過機場大廳。

走出門口,北方空氣幹燥新鮮,有風刮過,夏天裏,竟帶來幾分涼意。

久路望著暗沉的天空,深深呼吸,這種感覺恍然陌生,沒過幾秒,又漸漸熟悉起來。

馳見似乎發覺她的沉默,將她緊緊摟在懷裏,什麽都沒說,坐進路邊停的的士。

這晚在齊雲留宿。

他們關了燈,早早睡下。

黑暗裏呼吸聲很平緩,卻在某個瞬間,兩人一同轉過身,毫無預兆地抱在了一起。

馳見撐在她上方:“路路,過了明天,你不會再有後悔的機會。”

她想仔細看清他:“……更怕你後悔。”

馳見放低身體蹭著她肩窩,忽然說:“如果假設真的存在,我不敢保證結局是相同,但這輩子,心裏隻會愛著你。”

久路不知是何意,更不想去深究,因為有他後半句話已經足夠了。

她撐開眼皮,側過頭,馳見背對著她,整個後背像山一樣擋住窗簾縫隙透過來的月光。

久路身體貼過去,從後抱住他:“睡不著?”

“嗯。”

他聲音略啞。

久路臉頰在他背上蹭了蹭:“不會是想逃婚吧。”

馳見冷哼:“不好笑。”

久路卻輕輕笑出聲,“是緊張激動?”

“不是。”

他的聲音半天才傳過來:“有點兒害怕?”

“怕?”

“責任很重,我怕照顧不好你。”

久路心跳漏掉一拍,唇湊過去,親著他:“我比小沐好養多了。”

馳見淡笑。

握緊她的手。

“不要怕,沒關係。”

久路閉著眼,同他告白:“今後都由我來照顧你。”

最後不知怎麽睡著的,好像夜晚一瞬間就過去。

李久路意識蘇醒的時候,耳邊已有腳步聲。

她睜了下眼,又閉上,浴室的燈開著,有水聲,房間裏充斥一股好聞的沐浴露香味兒。

久路也想起床,卻渾身酸痛,她掙紮幾秒,到底翻了個身,將腦袋再次埋入被子中。

沒多會兒,馳見洗完澡出來,擦身、換衣、吹頭發。

等一切收拾妥當,他看了眼腕表,拉開窗簾,外麵天光大亮。

馳見站片刻,走回床邊:“路路,起來了。”

**的小山丘動了動。

馳見柔聲:“要趕火車,快,聽話。”

他去掀被子。

“唔……”久路遮住臉。

馳見看著她這副樣子,無奈歎氣:“真不應該相信你的鬼話,如果等你照顧我,飯都吃不上。”

他低聲念叨著,坐床邊,搬起她的身體,撈來衣服幫她穿。

久路軟軟的縮在他懷裏:“你怎麽還會有精神?”

“誰知道,明明賣力氣那個人是我。”

“你體力好。”

她誇獎道。

“謝謝。”

馳見把內衣肩帶套進她手臂:“我繼續努力。”

久路配合他穿好,突然湊到他脖頸間,像小狗一樣嗅了嗅:“你好香。”

“你好臭。”

“……不會吧!”

馳見輕哼,推走她的頭。

“要不我去洗個澡?”

“臭著吧,除了我,別人也聞不著。”

馳見捏起她的臉,賣力親了會兒:“別磨蹭了,速度點兒。”

馳見把牛仔褲扔過去,讓久路自己穿,他轉過頭,去收拾兩人的行李。

今天是2014年6月28日。

風和日麗,天清氣朗。

他們到了小泉鎮直奔民政局,是吉日,所以即便鎮子很小,也有許多情侶來登記。

去得有些晚,辦證窗口沒什麽秩序,兩人有些蒙,在這種忙亂嘈雜的氛圍下,沒有時間去感慨,各種複雜情緒都被拋在腦後,填表、交錢、體檢,當回過神兒時,他們已經站在鏡頭前。

攝影師弓身對準相機,擺著手勢,語調誇張又激動:“好,別動,就這樣,保持微……”

“等等!”

馳見突然說話。

“……”攝影師差點跌地上:“怎麽了?”

馳見朝他抱歉示意,轉過身看久路。

兩人今天都穿了比較正式的白襯衫,他幫她整理領口,“待會兒笑得自然點兒。”

“哦,知道了。”

他問:“我頭發亂嗎?”

“……”久路說:“不亂,特別好。”

馳見幫他捋順頰邊發絲:“你沒化個妝?”

“早上不是起晚了?”

“心也是大。”

馳見問:“包裏有口紅麽?”

“不用了吧,後麵好多人排隊呢。”

“那就快點兒。”

馳見從她手中拿過口紅,拆掉蓋,扭動管身。

“我自己來吧。”

“別動。”

馳見牽起久路的下巴,向上微抬,他氣息靠近,將口紅覆在她唇上,生疏卻細致地沿著輪廓輕輕描繪。

周圍很多雙眼睛盯著他們看,議論聲不加掩飾。

有個女孩埋怨男朋友:“你瞧瞧人家多浪漫,別說塗口紅,連口紅都是我自己買。”

“行了。

一會兒領完證咱就去買,買一排。”

男朋友哄道:“這倆人肯定是閃婚,**大過感情,新鮮勁兒沒過呢,哪像咱倆,不來這些虛的。”

“你可不就是虛!”

男朋友壓低聲音:“哪兒虛了,別瞎說。”

久路聽著,沒忍住輕輕笑了下。

馳見嘶一聲:“別動。”

他手指捏緊幾分。

久路知道馳見不是表演給誰看,他是珍視這個瞬間,希望將來的某天,翻開結婚證的時候,照片上兩人儀態端莊,笑容也是完美的。

他這個人,永遠想得比她要細致。

久路垂眼看著他,輕動唇:“我想到了趙敏和張無忌。”

“畫眉我可不會。”

馳見模樣認真,勾好最後一筆:“塗口紅倒是可以,畢竟沒什麽技術含量。”

馳見很滿意自己的作品,後傾身體反複欣賞,直到攝影師催促他們,才終於在紅色背景下,將這一刻永遠定格。

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快中午,馳見對著結婚證拍了張照,然後不知在手機上擺弄著什麽。

他身體懶懶倚在牆柱上,斜叼著煙,嘴角含笑,樣子痞氣又自得。

久路瞬間恍惚,記憶中那個少年的影子清晰浮現出來。

少年和男人重合在一起,這麽多年,他身材變了,樣貌也有變化,但骨子裏的東西卻沒變。

她不知不覺有些愣神兒,馳見收起手機,看她:“傻了?”

久路動了下,問:“你在發給誰?”

“梁旭。”

久路一滯,突然想起梁旭來:“他……說什麽了?”

馳見把手機給她看:“祝我們白頭偕老,永遠幸福。”

兩人牽著手走下台階,久路說:“那次我帶小沐去海洋館,爽了他的約,他已經很久沒有找過我了。”

“你還想招欠兒?”

“不是那個意思。”

她趕緊解釋:“至少應該和他當麵說一下吧。”

“幫你說過了。”

“……什麽時候?”

馳見說:“從遊艇上下來的第二天。”

“……”

“後來我們喝過幾次酒,他挺開心,所以你別臭美了,人家其實沒多喜歡你。”

“我都不知道。”

“不需要你知道。

走吧媳婦兒,”馳見將人一摟,叫得名正言順:“逛逛百花路。”

回齊雲的車票是晚上六點,他們將在小泉鎮逗留幾個小時。

久路原本以為,再次回到這裏會觸動某根神經,一些不好的情緒可能洶湧而至。

卻沒想到,這種懼怕心裏堆砌到製高點,反而會悄無聲息降下去。

馳見始終緊緊握著她的手,他們聊著開心事,聊小沐,聊潛水,聊島上那座房子的裝修。

然後她發現,馳見用這些美好的未來,將她腦子全部塞滿了,再也沒有留存,去裝過去。

他們逛了百花路;去看鎮西的汙水河;那個胡同的音像店還在;遊泳館沒有以前看上去那麽大;育英高中的教學樓在風雨的侵蝕下褪色泛舊。

兩人甚至去了老人院,這座宅子目前閑置,大門緊閉,荒涼蕭索,卻在陽光下顯得不那麽冷寂陰森。

之後又來到“文人天下”。

這裏已經不是文身店,如今做著理發生意。

他們沒有進去打擾,隻在胡同對麵安靜的站著。

因為彼此的存在,他們更像是看客。

小鎮裏承載的無數回憶不再是他和她的,卻永遠屬於青蔥歲月那對少年少女。

久路甚是唏噓,抬頭望著天空,沒有一絲雲,也沒風。

太陽很足,但隻是烤,不像南舟那樣悶。

馳見很久沒同她說話,然後某個瞬間,他們看向彼此,好像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他驀地拉起她的手,在胡同裏飛快奔跑。

就好像幾年前,冬日的暗夜中,馳見也是這樣牽著她,穿過冷凝的空氣,去捉奸。

但是,那天她什麽都沒看到,卻換來一顆糖。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甜膩的水果糖味道,其實也沒那麽難以接受。

最終,在相鄰街道找到一家文身店。

馳見進去和老板溝通,沒多久,招呼她進去。

夏天生意蕭條,店裏沒人。

馳見再次表示感謝,在老板的指引下,來到內室。

他關了門,眼睛掠過那些工具。

久路褪下衣服:“幾年沒文,手生了吧?”

“試試唄。”

她趴在文身椅上,等待他做準備工作。

左肩**著,蝴蝶骨那頭藍鯨依然威風凜凜,掀起尾扇,拍打著海麵。

馳見手指輕輕摩挲,藍鯨每一個線條都是他經手,“見”字少了最後一筆,今天過後,終將完整。

回到島上,或許她可以繼續參加比賽,做自己所熱衷的工作;或許迎來了小生命,湊成一個“好”;又或許小沐是唯一。

幾經輾轉,千錘百煉,一切都向著他的心意塵埃落定。

圓滿了。

久路縮肩,嘶了一口氣。

“疼?”

“好疼。”

馳見說:“我希望你再疼一點兒。”

他給一個人文身,用了八年時間。

時間不短了吧,馳見想,他應該把自己刻進她心裏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