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自己一度很厭惡慶餘班,不停地練功,不停地開嗓子,還要不停地聽師傅在耳邊叨叨要正言正行,寧肯窮著唱戲,也不能富著昧良心……

那時候顏星畫恨不能把耳朵割了放到城牆頭上,這樣她就能落得一天的清淨,有時候也想,師傅這個稱謂可能就是有這樣的功能,孫悟空的緊箍咒也不是憑空來的……

可是現在顏星畫坐在慶餘班的院子裏,看著熟悉的水缸,竹籬笆裏麵的幾隻雞,門口的石獅子,還有窗戶上半舊不新的窗花,那麽熟悉,心口暖烘烘的,說不清楚的情緒在流淌。

不知道什麽時候,李素梅披著大氅站在院子裏,病了一場,人清瘦許多,不過看著顏星畫的背影,她嘴角不經意地勾了勾,“星畫,在看什麽?”

"院子還是小時候的樣子,一點沒變。"

“隻是你們都長大了,再也不是為練功哭鼻子,為搶一隻雞腿打架的年紀,那時候,你師兄常常護著你,你就從來沒輸過……”

李素梅說起當年,眼睛裏有幾分懷念,顏星畫心口卻是一縮,這是她離開慶餘班每夜做夢時的情緒,很熟悉,因為她突然意識到正是被他們愛著,所以才如此有恃無恐。

離開的時候,才會那麽決絕……

顏星畫鼻子微酸,隻是慶幸自己如今已經回來了,熟悉的一切就在眼前,再也不用擔心隻能在夢裏見,李素梅坐到顏星畫一側,輕聲問,“我覺得皇甫琛喜歡你!”

顏星畫一愣,腦子好像被什麽東西敲了一下,某處地方被撬開了一條縫,她笑了笑,“師傅,以前是我得罪他,為了求他原諒,不得不做些事情……不然以後我們戲班子的路不好走,現在總算是擺平了,您怎麽說這樣的話嚇我?”

李素梅是多通透的人,她知道現在顏星畫還沒有明白過來,她也不有再往深了說,笑了笑,“我眼睛看見的,耳朵聽到的,怎麽就成了嚇你的話?”

“那陸少還天天來看我,您怎麽不說陸少喜歡我?”

“喜歡和喜歡不一樣的!”

顏星畫心想那倒是,就像師傅和師傅也是不一樣的,剛去洪福班的時候她也喊苗玉秀師傅,可是到底不是那個味,苗玉秀隻為了讓她賺錢,根本沒有真正關心過她的想法,後來也就跟大家一起喊班主,那時候她就覺得怪怪的未覺得遺憾,現在一想,還真是不一樣。

顏星畫不想討論這個問題,畢竟自己剛剛從皇甫琛奶奶那吃了“定心丸”,她要回頭,那豈不是自己把臉伸過去挨打。

慶餘班的人都知道顏星畫回來的事情,除了花傅遠之外,其他幾個小的也歡喜,隻是跟高淺檸年齡差不多的就有些擔心,她們太知道顏星畫是什麽脾氣了,以後戲班子可能是能接戲了,但是他們這小院的大戲也要開場。

顏星畫除了對吃挑剔,對穿挑剔,對伺候她的人也挑剔,以前就嫌棄人家廚子長得醜,還給人家起外號叫老疤頭,為這事,老疤頭險些拿菜刀砍人,說他頭上的疤痕可是當年為了維護戲班子利益被打的,誰也不能笑他。

其他人自然不會想著戳人家傷疤,顏星畫倒好,每天吃飯就喊老疤頭,這事被李素梅也教導過,顏星畫竟然說,這名字好叫,叫別的記不住。

到午飯時候,所有的人都等著看熱鬧。

這戲班子裏現在最恨顏星畫的就是老疤頭,不僅是因為外號之仇,最要緊的是當初顏星畫要走的時候被老疤頭給狠狠教育了一通。

老疤頭知道顏星畫回來,一中午跟鍋碗瓢盆撒了一頓氣,炒菜的時候為了把柴火折斷,差點把一口鍋撬飛,打下手的人也不敢惹他。

中午餐桌上擺好了菜,有一道菜是專門為顏星畫做的,看樣子還挺別致,幾隻鳳爪,幾顆鴿蛋,中間用豆腐隔開,豆腐上還撒了小蔥花。

顏星畫根本沒有任何提防,笑著問,“老仇,這道菜是不是有什麽寓意,我怎麽看著這麽奇怪?”

第一次被顏星畫叫老仇,老仇差一點都不知道她是在叫自己,猶豫片刻,才甕聲甕氣回應,“這道菜叫吃裏扒外,味道還不錯,我自創的……”

顏星畫一愣,旁邊的李素梅嘴角撇了撇想笑沒笑出聲的樣子,花傅遠還算是鎮定,麵無表情地夾他麵前的菜,其他幾個同門卻沒有忍住,撲哧笑了。

顏星畫瞬間也清醒了,以前自己還真是喜歡給自己挖坑,現在到處都是坑,還得一個個填,她自己夾了一個鳳爪吃起來,一邊吃一邊說,“菜名獨特,味道也還不錯,老仇你的廚藝有長進,改天我一定好好向你學習。”

這是主動送梯子,老仇也有些意外,還以為顏星畫一定會翻桌子,一隻手做好按桌麵的準備,沒想到她竟然不計較。

老仇也怪自己沒有把菜名再想得利害些,最起碼要直接戳到顏星畫的肺管子,老仇麵無表情,“走就走了,還要回來,現在不僅是這邊吃裏扒外的名定了,另一邊你也落不著好,我們這是戲班子又不是什麽東宮太子殿,來來回回折騰也不煩?”

顏星畫也沒生氣,她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笑著說,“我就是想吃您老做的菜,所以特意折騰回來的,您老別嫌棄我,以後我賺錢,您做菜,咱們各幹各的……”

“也就是你師傅能受得了你……我可不歡迎你。”

“老仇,差不多行了,誰都知道你心裏有氣,以後你天天給她做吃裏扒外菜……已經午時了,讓大家吃頓熱乎的。”

花傅遠及時替顏星畫解圍,這種被護著的感覺真的很好,顏星畫心口有點暖,也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原來,真正的家人是這樣的,即便有生氣的時候也不會彼此有隔閡。

快到過年的時候,慶餘班突然收到了大批的年貨,問那些送貨的人,才知道是皇甫琛特意為他們訂的,所有的東西應有盡有,甚至連每個人的被褥都換了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