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親了他一下

自施微那日落崖一片往東邊, 季梵順著找了一路,不巧傍晚時分又起大雨。

他就與幾位背著籮筐看似是上山采藥的青年一同坐在山中一處破舊的涼亭內避雨,聽他們閑談時說村裏有人救了個渾身是傷的姑娘, 到現在也不知人怎麽樣。

季梵聽了這話, 幽深無光的眼眸生出了一絲希冀,心中大喜, 也不管紛揚大雨,隻道他認識那姑娘,給了幾兩銀子讓他們帶路進村。

此刻立在雨中,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失去她的半個月來, 世間仿佛沒有任何事物能讓他動容, 心中宛如一潭被封的死水,如何也無法撥動分毫。

他茶飯不思,日夜輾轉,晚上一合上眼,滿腦子都是她,任憑所有人都勸他回京,他卻相信她一定還在。

在聽聞這個消息,聽到有關於她時, 那顆沉寂已久的心又猛地一震,半個月強撐著的疲憊身軀將緊繃地那根弦一扯,忻喜之餘這才感到一絲疲憊。

這一刻,即使遠方是疾雨, 也好似觸及春台。

王老伯帶著戚瀾滄過來時,季梵正撐傘佇立在雨中。

“就是這位公子說自己認識那姑娘。”王老伯對戚瀾滄道。

戚瀾滄看了一眼他, 道:“你既說你認識, 那她姓甚名誰啊?”

“她叫施微。”雨絲淹沒了他略微顫抖的聲音, 也不知為什麽,他肯定那就是她。

戚瀾滄站在原地,想到方才施微說有人找他,約莫就是眼前這個人了。

季梵又把他們如何遇害到施微為何落崖一字不差地全告訴了他,戚瀾滄聽後也發覺施微所言與他講的如出一轍,這才放心地讓他進去看看她。

屋外阿桃正饒有興致地在摘著花。

施微站在窗邊聽見村口的動靜,她把頭探出去瞧,被千枝複萬枝海棠花枝椏擋住,一絲也看不真切。

“阿桃,你知道村口在做什麽嗎?”施微撿起一隻掉落在窗台上的花瓣,雨珠沾了她滿手。

阿桃道靠近她道:“是有個哥哥說來尋人的。”

施微輕捏住花瓣的手指愣住,眼神中清晰可見地攀上一絲欣喜,心中抑製不住地去想他,是季梵來找她了嗎?

她咬咬牙,忍著全身襲來的微微疼痛,離開床邊拿起立在門後的一把傘,起身就要往外走。

阿桃看她要出去,把頭探進來道:“姐姐,你傷還沒好呢?你去哪呀?”

施微剛推開門,被來人一驚,瞬間對上了那雙心中日思夜想的眼眸。

當季梵站在她眼前時,世間疾雨淅瀝於她耳中恍若萬籟俱寂,周圍的一切於她眼中也都淡若縹緲虛影,時間也在這刻停的悄無聲息,此時眼中隻有他是真切溫熱的。

看著他眉眼依舊清澈,就像在夢裏的他,說要帶她回家。

季梵能清晰發覺自己的心從來這麽一刻像這般熾熱狂烈地跳動著,明明分離隻是半個月,可他卻覺得相隔有無數春秋。

對上那雙靈動的眼。

她在眼前,他就能跨過冬日紛揚清白的大雪,撥開晦暗蔽日的層雲和風雨。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能聽到山中鳥鳴,聽到被雨露沾濕的花簌簌撲落春澗中的聲響,水波**起層層漣漪。

風卷殘雲,好像跨越千山萬水,終於尋到了她。

她的臉色已能看見一絲紅潤,不再似那日那般蒼白如紙,發絲垂落齊肩,淡青色的衣裙與暮色煙雨融為一體,他想起了那日,也是綿綿細雨,她在雨中等他下衙。

直到如今他才又發覺,那種久違的安穩再次溢滿心間。

周遭雨聲愈演愈烈,他伸手把她擁入懷中。

隨之而來的是柔聲輕喚:“我好想你。”

當他溫熱的氣息在自己耳旁蔓延時,施微也不自覺抱緊了他。

比上一次抱他,施微發現他瘦了,且她從未見過他這番樣子。

她有些不敢去想,如果她這次真的死了,季梵將會怎麽樣。

“我也好想你啊。”施微伏在他肩頭,聲音哽咽的發出小聲嘀咕,“你瘦了啊……”

望年村是個好地方,村裏民風淳樸,十裏八方也熱情。

大夫說施微的傷才開始好點,近日還受不得馬車顛簸,季梵決定陪她先在這養一段日子。

施微親自寫了封信寄回京裏,告知施晦然和沈芩自己一切安好,讓她們不必憂心。

村裏有戶姓薑的人家,兒子去歲高中探花,在京中當上了個不小的官,一家子舉家搬去了京中,薑家便把這兩間屋舍賣給了村中一戶人家。

他們住的這兩間房便是花了些銀子租過來的。

這天是個萬裏晴空,下了一陣子雨,人都躲在屋裏憋壞了,看到這晴朗的天,家家戶戶都趕著出轉悠。

施微在傍晚去村口那棵大樟樹下坐了會兒,聽王婆子說蘇家大姑娘要和林家老二結親了,這頭又聽李嬸說祥子家那瘋婆娘昨晚抱著孩子就要走,兩人鬧了一宿。

嘴碎的張家媳婦和丈夫吵架,一時說得激動,還拉著眾人評理,她拉著施微的手家裏長家裏短的跟她倒了一大籮筐苦水。

施微沒見過這陣仗,手足無措隻能賠笑應聲道是,趁著眾人聊的熱火朝天,她趕緊退到樹後溜走。

“阿桃,你在做什麽啊?”施微看著坐在小溪旁的背影招手道。

那是阿桃和小柱在溪口釣魚,碰巧她回家路過,阿桃非得塞給她一條魚。

施微雙手拎著那條大魚在門口喊了半天無人應,索性抬腳踹開了家門。

“季乘溪!你人呢,沒聽見我叫門?”

季梵正躺在院中的長椅上打盹,被她這風風火火的陣仗驚得瞬間清醒。

“你做什麽……”尾音帶著些慵懶,他皺著眉看著她道,“哪來的魚啊?”

“阿桃送我的,起來生火去,我拿去煎了。”

施微擦著額頭沁出的汗,把魚放到水盆裏,一口氣喝了一碗水。

季梵極不情願地拾柴生火,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施微花了幾日時間自己琢磨的廚藝他實在是不敢恭維,看著這條又要遭殃羊入虎口的魚,他眼裏還流露出一絲絲惋惜。

魚已經下了鍋,油鍋裏傳來陣陣刺啦響聲。

施微忙著一邊問:“你遲遲不回京,不怕陛下責罰?”

“我爹回來了。”季梵添著柴,輕描淡寫一句。

季嶸回京了永儀帝倒真不會過多苛責他,頂多罰個一年俸祿。

其實他本來心思不在做官,如今陪著施微養病,過著這遠離廟堂的日子,日日平凡安穩,他倒是真有幾分喜歡上這種生活。

再有模有樣地灑上一把蔥花,紅燒魚就出鍋了。

菜端要上桌時,趕巧戚瀾滄正吊兒郎當地推開門進來。

看著施微忙碌的身影,他走進小廚房一瞧,“吃魚啊?我能蹭一頓嗎?”

“行啊,這還是阿桃送的魚呢。”施微看了一眼季梵,“正好我們兩個人也吃不完。”

季梵第一次聽施微提及戚瀾滄還是在她十歲那年,他說路上救了個人,季梵當時記住了但並未在意。

在不久前那次蕭明殺陳視青的事上,又聽施微說是找他相助。

那夜他心中不悅。

那日聽施微說是戚瀾滄救了她,季梵也去和他道了謝。

他隻是沒想到這個她三番五次提起的人如今居然又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見施微盛好了菜,他也熄滅了火,對戚瀾滄淡淡道:“她做菜不好吃。”

“你說什麽?那你別吃。”施微聽著炸了毛,擼起衣袖和他辯論。

“明日你來生火,我來做菜……”

看著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又不可開交了,戚瀾滄半天杵在一旁插不上一句話。

他心道:這家的飯可真難蹭。

最後趁二人不備還是悄悄溜走了。

最後兩人休戰是因為都餓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空中被餘暉染上了一抹紅,一方院子漸漸被愜意和寧靜籠罩。

季梵搬著小桌案來到院子裏,施微從屋裏抱著一小壇酒出來。

“這是王老伯送給我的桂花釀,他還道讓我們嚐嚐滋味正不正宗。”

“你可不能喝。”季梵搶過她剛斟了半杯的桂花釀。

施微蔫了聲,“我又不是生什麽大病,如今早就好了。”

任憑她如何說,季梵就是不同意她喝。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我幫你嚐了,回頭去和王老伯說酒還不錯。”

可他哪裏想到,望年村男女老少個個酒量好,都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釀出來的酒自然也是烈酒。

他區區‘初出茅廬’的京中公子,哪裏招架的住這種烈酒,一杯下肚,就趴在桌案上叫不醒了。

今晚月亮不圓,遠處隻有一瓣月牙高掛。

“季梵?我關門了啊?留你一個人在外麵了。”施微試探道。

見那人沒有一絲動靜,她漸漸愈發膽大地湊過去。直到離他近的能聽見他平緩的呼吸聲,看見他睫毛微微翕動,臉上因方才那杯酒泛起了一絲紅暈。

她也不知為什麽,在內心強烈的驅使下,她靠近他的臉,無聲親了他一下。

施微察覺臉有些微燙,親完後立馬坐回對麵,用手安撫著自己紊亂的心跳。

心中想著,反正他醉了,他也不知道。

看著滿桌子殘局,她剛起身準備去廚房找東西來收拾。

起身那刻,她的右手被人一拉,眼前季梵的身影在她眼中突然無限放大,等她反應過來時,她隻發覺兩片唇瓣被溫熱和柔軟覆蓋而上。

對麵的氣息無聲攫取著,她一時呼吸淩亂,腦中一片混沌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