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鋌而走險

承幹宮一連幾日宮門緊閉, 當初昕貴妃盛寵,宮裏一眾不得寵的嬪妃日日上趕著巴結。

如今一朝落魄,承幹宮昔日人來人往的門檻倒是從未有過這般的蕭條清冷。

“賤婢, 都是賤婢!如今都敢欺負本宮!全都給本宮滾出去!”正殿裏瓷片飛濺的刺耳尖銳聲中交雜著女人聲嘶力竭的咆哮。

一位小宮女捂著紅腫吃痛的右臉, 眼中噙著委屈的淚水,瑟瑟發抖地從正殿裏慌張小跑出來。

隻因一早服侍用膳時, 昕貴妃不滿那點寒酸菜色,當即就發怒摔盤掀桌,心中這幾日鬱結的怒氣也隻能全發在服侍的宮女身上。

從前端莊溫婉的主子幾日之間變得這般暴怒異常,承幹宮的下人都日日低著頭叫苦不迭。

貼身宮女芙月一邊使眼色讓一旁立著的小宮女上來收拾殘局, 一邊為昕貴妃順著氣扶著她坐上屏風後的軟榻上。

“娘娘莫要同那些賤婢置氣, 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陛下如今隻是讓您好好回宮呆著,想必心中定還是有您和二殿下的。”

芙月到底是近身伺候她十幾年的貼身宮女,懂得如何察言觀色去寬慰主子,果不其然在她的幾句溫言安撫下,昕貴妃惱怒的神情已被壓下去幾分。

自從永儀帝發話不準她去幹清宮,她回宮後日日難安,往日清麗嫵媚的容顏也變得暗淡憔悴。

她與中宮鬥了那麽多年, 日盼夜盼那頭終於倒了台。

誰料想半路又殺出個李暄,回來沒幾天就頗得永儀帝信任。

如今皇帝病重,司禮監又成了個空架子,前朝的事務自然都落到了他手裏,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皇太子才有的莫大殊榮。

昔日她為了爭寵,一碗甜湯送走了寧嬪, 本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 誰知被李暄暗中查到了些蛛絲馬跡。

最後因仗著永儀帝的寵愛和維護這件事才不了了之。

雖說永儀帝當下念及舊情不會過多苛責她們母子, 可若是有個好歹撒手人寰,李暄為替母報仇又怎麽肯放過她們母子。

李衍從小到大從未見過昕貴妃這般癲狂扭曲的模樣,他縮在一旁不敢發話,餓得潦草吞了幾塊吃著味同嚼蠟的糕點,眼神不敢去看正在氣頭上的昕貴妃。

昕貴妃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嘴裏還在吃著糕點,霎時又氣急,拿起身旁雕著金絲華貴精致的小爐摔向李衍腳邊。

李衍被嚇得一激靈,站起身來滿心不解道:“母妃,您這是做什麽啊?”

昕貴妃染上精致丹蔻的手指捏著錦帕,指節泛白地指著他道:“你還有心思吃?!你可知出了這承幹宮的門,外麵都成什麽樣了?”

“母妃,算了吧。”李衍隻能歎息著拾起地上掉落小爐,“您從前擔心東宮若得勢會對我們不利,可如今東宮已不可能再起勢,就算父皇他傳位於三弟又如何。

三弟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我們與他無冤無仇。若是安分度日,來日他繼位後自然不會趕盡殺絕。”

“你個蠢貨——”昕貴妃看著這個扶不上牆的兒子,她費盡心思隱藏偽裝這麽多年。如今一句算了,倒要讓她十幾年的謀劃付諸東流。

光是她害了寧嬪,李暄就不會放過她。

就算念及手足之情留下李衍又如何,她何嚐不知李衍心思單純,可宮中危機四伏,他獨自一人日後要如何自處。

殿中是無聲的沉寂交織漫延,李衍不欲多說,已悄然退出殿外。

殿外灑掃的宮女慌張進來報:“娘娘,禦前的曹公公來了。”

正閉目養神的昕貴妃突然睜開眼,心底生出一絲譏諷,輕言道:“他怎麽來了?”

一旁為她捏肩的芙月聽後思慮片刻,俯下身子對她耳邊道:“娘娘,不若還是見一見,您從前對他有提攜之恩。如今他頂替馮掌印禦前伺候,看他是否還記著娘娘的恩情。”

昕貴妃想著她說的有理,曹荃如今在禦前伺候。若能得他在永儀帝跟前美言幾句,得了時機她再去服軟求個情,事情想必還有些回寰的餘地。

她抬手示意芙月出去迎。

不一會兒,芙月便引著曹荃進來了。

“奴婢請貴妃娘娘安。”曹荃躬著身子行了個禮。

昕貴妃冷冷道:“曹公公如今一朝得勢,這派頭果然都不比從前了。”

曹荃臉上立即堆滿了討好的笑,“奴婢能有今日全仰仗娘娘,娘娘的恩情奴婢可時刻都記在心中啊。

如今娘娘有難,奴婢也想助娘娘一臂之力。”

昕貴妃疑惑起身,反問他:“你當如何幫本宮?”

曹荃道:“陛下如今已是不好了,昨日連夜召了翰林院的杜大人,奴婢在外頭瞧著像是擬了遺詔。”

聽到遺詔二字,昕貴妃深吸一口氣,宛如晴天霹靂。

怎麽會這麽快就立遺詔了?

“娘娘,陛下如今糊塗了,這心中拿不定的事就容易被旁人左右,遺詔已立,娘娘果真就一點都不怕嗎?”

怎會不怕,若是沒有永儀帝庇佑,一朝改朝換代,她又能活過幾天。

昕貴妃早就被他這一通話灌的心亂如麻,右手止不住顫抖,故作鎮定問:“你跑來同本宮說這些,到底有何用意?”

“娘娘對奴婢有恩,奴婢自是想盡全力助娘娘。

今晚三殿下會回府處理淵西戰事上報的折子,約莫是不會進宮了。

陛下一時氣頭上,但對娘娘您定還是念及舊情的,娘娘先服個軟,奴婢在禦前多為您求個情。

待屏退眾人,娘娘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奴婢都準備好了,隻需娘娘這一步,娘娘若想好了,卯時便可來幹清宮。”

這是要她,偷換遺詔。

她驚恐之餘無力的手扶著芙月微微喘/息,手中那把團扇早已掉落在地。

雖說偷換遺詔是死罪,但若是坐以待斃,那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若鋌而走險一試,想必還有一線生機,豁出去一把也未嚐不可。

永儀帝好容易醒著一會兒,此刻隱約還能聽見殿外傳來陣陣微啞的啜泣聲。

“外頭是誰啊?”他幹癟的嘴唇廢力地吐出幾個字,這一句仿佛耗盡了他全身力氣。此時如同溺水一般張開嘴沉重的呼吸著。

曹荃立馬走近了一步,“回陛下,是貴妃娘娘,娘娘說思念陛下,想來看看陛下。

現下在外頭已經跪了快半個時辰了,奴婢等人勸過了,娘娘不肯走,說是一定要見陛下。”

到底是十幾年的枕邊人,永儀帝對她還是有情誼的,他也知自己到了彌留之際,如今還想再見見她。

“讓她進來……你退下吧。”永儀帝枯槁的手指輕敲床沿。

“臣妾參見陛下……”昕貴妃進來當即就跪在床前,忍著早已跪得生痛麻木的雙膝,裝模作樣地擠出了幾滴眼淚。

永儀帝廢了一番折騰才抬起蠟黃的手輕撫向她的臉,無神的雙眼深深盯著她,緩緩道:“你瘦了。”

昕貴妃拉住他的手,聲色嬌柔道:“這些日子,臣妾帶著衍兒在宮中思過,日日吃齋念佛,祈求上蒼保佑陛下龍體安康。”

永儀帝嘴角扯出一絲笑,她這般楚楚動人的神情是他最留戀的。

永儀帝喘著氣道:“你進宮二十五年,如今……如今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昕貴妃心中一陣鄙夷,她厭惡自己這副樣子,隻因他是帝王,他喜歡這般模樣,要得他的庇佑和權勢,便是裝一輩子也裝的。

“衍兒這孩子,心思純良……這個位置,高處不勝寒,明裏暗裏都是刀劍算計,朕如今一想……

他不適合,朕想著,不若讓他就同如今這般一樣,做一個……做一個閑王,你如何看?”

昕貴妃拉著他的手突然一僵,什麽高處不勝寒?

她隻知道萬人朝拜的天子受世間景仰。

身旁的算計又算得了什麽,又有幾人敢不聽天子之令,這番話不過隻是眼前這個虛偽至極的人打發下位者的借口。

所以有些事,還得要靠自己爭取。

二十多年,她對床前的帝王沒有一刻有過一絲真心,帝王無情,他虛偽,她就比他更虛偽。

“臣妾身處後宮,不懂這些,陛下乃天子,所言定是英明至極。”

永儀帝喉間擠出幾聲不知是何用意的笑,話鋒一轉,問道:“你……你老實告訴朕,當年寧嬪的死究竟……同你有沒有關係?”

都到如今這個地步了還要來試探她,究竟是圖什麽呢。

是看穿了她這麽多年的偽裝,還是為了對寧嬪遲來的且分文不值的愧疚?

昕貴妃把頭伏得更低,雙眼噙著淚辯解道:“臣妾萬萬不敢,臣妾怎會做出那種事?”

永儀帝微微點頭,伴隨著幾句輕聲歎息。隨後雙眼又盯著上方的帷帳,不再去看她。

永儀帝服過藥之後便又沉沉地睡下了,因皇帝單獨傳喚她。此刻殿內的所有宮人全都在殿外侯著。

“陛下?陛下……”昕貴妃見他入睡,又輕聲試探喚了他幾句,見**之人不為所動,她才緩緩起身揉著吃痛的雙膝,用手擦拭掉眼角幾滴淚,方才臉上的嬌弱動人瞬間消散殆盡。

她看著四下無人,慌張來到隔著一張用金絲嵌著雙龍騰翔的屏風後,悄聲行至永儀帝平日裏批閱奏疏的書房。

她顫抖不止的雙手在書房的暗格中急切的翻找,不小心碰倒的卷軸應聲落地,發出悶哼聲響。

昕貴妃渾身顫栗緊繃,卷軸掉落的那一瞬間嚇得心都要跳出來。

過後她聽著**沒動靜,才舒了口氣。

暗格裏都不在,那會藏在哪兒呢?

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滑落,就在急切尋找之時,她的目光落到了最上方暗格中那個紫檀木小盒,她心中一欣喜就準備伸手去拿。

手剛拿到盒子到便聽身後一陣冰冷刺骨的話語傳入耳中。

“昕娘娘,你這是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