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英對著打卡的筆記本電腦發呆,後天就要交稿了,即便如此,她還是寫不下去,早飯和午飯都沒有好好吃,一天光喝咖啡去了。
她知道原因,是因為對那件案子在意得不得了,可憐的孩子,她死的那麽慘,真不應該。
為什麽?為什麽會發生這麽可怕的事情,從新聞裏看到的孩子的生前的臉部特寫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擺在書桌裏冊,被埋在資料堆裏的照片不經意間映入徽英的眼簾,頭上戴著唐老鴨帽子,對著鏡頭伸出手,這是兒子一歲時候的照片,眼淚毫無預兆地湧出來。
能保護這笑容的隻有她自己
她知道,阿正也從心底裏愛著孩子,他重視兒子到惡意為了兒子犧牲自己的性命,可是父親的愛,從根本上就與母愛不同。
對母親來說,孩子與自己一心同體,男人是在孩子出生後才成為父親的,但從小生命來到體內的那一瞬間,女性就成為了母親,回想起重複治療不孕的那段歲月,徽英的感觸越加深刻,或許從努力想要孩子的那一刻起,女人就已經成為了母親。
徽英想,自己就是從敲響治療不孕的醫院大門的那一天起成為母親,盡管過了這麽多年,徽英卻依舊記得那些過往。
據說這家診所是在大學醫院專門治療不孕的醫生開的,還很新。
初診的那一天,醫生在診斷前先讓她看了二十分鍾左右的視頻,叫《關於不孕治療的注意事項》,然後抽血查血型,排除性病,艾滋和遺傳病。得知丈夫也陪她一起過來了,醫生又指示護士讓阿正也去檢查血液和**。
“什麽?我也要檢查嗎?為什麽啊,跟我有什麽關係嗎?”
阿正想要孩子,也積極地說要跟來醫院,可他因為害怕打針就嘀嘀咕咕地發牢騷。徽英也討厭抽血和打針,但醫生剛說過,之後要測定激素值,每個月都要抽好幾次血。隻做一次檢查就少嘰嘰歪歪了,徽英把想要發火的衝動強忍了下來。
抽完血,男性工作人員叫阿正去檢查**。
“可是我昨天剛喝了酒,這個會不會有什麽影響啊?”
找了一堆借口的阿正被帶去了取精室。男性在那裏生理取精,裝進醫用容器,再進行檢查。大概半小時之後,阿正回到等候室。
“怎麽樣?”
徽英問他,但他隻是冷淡的回答:“嗯?沒怎麽樣。”
也許是沒取到吧,男性都很敏感,太在意檢查了反而可能會沒那麽容易成功,正在猶豫要不要問問時,醫生叫徽英了。
一位上了年紀的男醫生為她看診,先是用擴陰器,然後伸入探測器,進行超聲波診斷,難免十分緊張,沒想到之後醫生竟然把手指也伸進去觸摸子宮,把她嚇了一跳,醫生解釋說是為了確認子宮的軟硬程度才進行觸診的,但即便如此,異物插入的感覺還是太過鮮明。
徽英緊閉雙眼,祈禱這一切快點結束。
“剛做過穿刺吧,難得趕上這個時間,再做個子宮輸卵管造影檢查吧。”
經過子宮向輸卵管注入造影劑,然後拍X光片,檢查子宮是否有畸形和異常,以及輸卵管是否通暢,造影劑的流動能疏通輕度的輸卵管粘連,也算是一種治療。據說輸卵管阻塞的不孕患者,做完這個檢查三個月左右就能輕鬆受孕。
徽英又走進寬敞的X光片室內,剛躺在檢查台上,器具和軟管就插進了她的身體。
“我會稍微壓著你,如果疼的話就說。”
護士按住了徽英的雙臂,這時,難以想象的痛苦向下腹部襲來,徽英感到眼前一片空白,難以呼吸,“疼疼疼!”
雖然一直不停的喊著,但對方隻是鼓勵她,“加油,”並沒有停止,過了一會兒,醫生對護士說:“拍X光片的時候絕對不能動。”便走了出去。
幾度忍耐疼痛,終於拍完了片子,不知道是身體對造影劑不適,還是緊張,徽英止不住地嘔吐,不得不在病**休息。
可一想到今後就能懷孕了,精疲力盡的身體又湧出來些許力量。
檢查結果總是無情的。
“試了好幾次,右側的輸卵管還是無法疏通。”醫生遺憾地說,在她歇息的病床邊給她看片子。
X光片中,造影劑流過的部分呈現出明顯的白色,中間是子宮,原本造影劑應該延伸到子宮兩側,可她的片子上隻延伸到了左邊。
“抱歉了。”醫生說。
應該是造影劑壓迫不通的輸卵管,才導致那麽疼,這就給徽英很大的慰藉了。
“另一側的輸卵管這次雖然勉強疏通了,但很狹窄,當然也不是說完全沒有機會自然妊娠,但會有些困難,總之,若是不排卵,說什麽也沒用。”
“還有其他辦法嗎?”
“現在隻能先吃促進排卵的藥,然後做B超確認卵泡的成熟度,接近排卵日的時候我會告訴你同房的時間,先這麽試試。如果實在不行,可能就要考慮輸卵管疏通手術了。”
徽英低聲嗯了一下,就說不出其他話了。
卵巢囊腫綜合征,加上右側輸卵管阻塞,左側狹窄,之前還想著若是排卵順利,或許就能會懷孕,誰知道可能還需要手術,徽英把臉埋在白色幹淨的病**,哭出了聲,醫生悄悄離開病床,留下她一個人。
哭了一陣,終於不那麽難受了,再回到候診室,已經是一小時之後了。
“檢查了這麽久,怎麽樣?”
阿正翻閱著醫院手冊,悠閑地說。
“檢查很疼,疼的差點兒暈過去,還吐了,兩側輸卵管都有問題,看情況也從要做手術.....”徽英一口氣都說了。
阿正嗯,嗯地點頭,卻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不是就為了讓醫生給治療才來的醫院嘛。”
“話雖然這麽說,可是...”
“對了,我的鏡子沒問題,檢查出來了。”阿正自豪地說,臉都快抬上天花板了,“等結果的時候我真的嚇得夠嗆,還挺擔心,雖然我本來就相信自己沒問題,可還是有那麽一點緊張,不過沒問題就太好了。”
在播放著婦產視頻的候診室裏,阿正的說話聲有些響,幾名男女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其中或許也有治療男性不孕症的患者。
可比起阿正的神經大條,徽英更在意的是他沒有對自己做輸卵管造影檢查的痛苦給出任何反應。
“喂,我剛才真的很疼....!”
她又鄭重的說了一次,剛才他可能沒聽明白。
“我給你說,我今天不知道為什麽,那東西出來的時候我也有些疼,估計是平時存太多了。”
阿正一臉認真,像在說什麽重大的事件。徽英啞然了,“這個人,真的在聽我說話嗎?”
“不過還是有個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小片兒。”
“什麽?”
“哎呀,小視頻啊,在裏麵放的,不過一般人確實不知道那裏麵還有這些,架子上整整齊齊擺放著一排錄像帶,有好多國外的,不過每次上一個人看完護士都不整理的嗎,我打開電視嚇我一跳,真不知道是什麽人居然好那一口,不過水準還是蠻高的,你說,是不是隻有這種地方才會批設轉款來購買這些**啊。”
阿正壞笑著說。
“哼....”徽英終於出聲了,聲音是顫抖的,“我受了那麽多苦...”
“嗯,怎麽了?反正又不是什麽絕症,又不會死人啊。”
徽英知道自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雙手和麵部都失去了血色,感覺冷冰冰的。
“你生氣了?”
阿正意外地看著徽英。
“你說呢?”
“對不起啊,”阿正尷尬地道歉,雖然他語氣生硬,但還是挽救了徽英,她並不是需要對方殷切的關心,隻是需要那麽一點點的關懷,就夠了,這是阿正第一次來專科醫院,或許他有點神經緊張了。
“你要是吃醋了可不賴我啊。”
“什麽?”
徽英一臉不解。
阿正馬上歎口氣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看別人,但是今天是沒辦法啊。”
徽英目瞪口呆。
他完全沒明白,妻子為什麽會神奇,為什麽會難過。
嘴上說想要孩子,可對這個人來說,治療不孕其實事不關己。
沉浸在回憶中的回憶猛然間回過神,慌忙看向鍾表,馬上五點了,這個時間差不多要動身去接栗子回家了,回憶從沙發上站起來,披上外衣就走出了家門。
快五點的時候,少年宮門口非常混雜。
來接孩子的家長和慢吞吞穿鞋背書包的孩子擠成一團。
“栗子剛剛和老師去拿課外畫本了。”張老師看見徽英,笑嗬嗬的說。
栗子從教室搖搖晃晃地走出來,背起自己的小書包,手裏捧著小畫本走到門口。
“栗子進步很大,能做好多事了。”張老師眯著眼睛說。
“是呢,自己的喜好越來越清楚了,每天早上都會說喜歡什麽衣服,不喜歡粉色的襪子之類的。”
徽英這樣一說,張老師笑了。
栗子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拚命的把襪子往腳上套,褲腿縮上去一些,露出雪白稚嫩的大腿,徽英剛看見,張老師開口了。
“啊,今天栗子不小心尿褲子了,秋褲就脫了,連襪子一起打濕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在家有教他學習上廁所的,”
“嗯,我去栗子的箱子找了,沒找到秋褲,也沒有換的褲子和襪子,就拿我的新襪子給栗子穿了,再往後天氣越來越冷,栗子媽媽能多帶幾件衣服過來嗎?”
“明天我會多帶幾件備用的。”
栗子總算穿好了,站起來,露出一小節腳踝,看著涼颼颼的。
“最近還是不要給栗子穿的太可愛了吧,盡量穿一些緊實單調的衣服。”張老師冒出這麽一句。
“啊?”
“最近不是發生了可怕的殺人案嗎,為了防止被變態盯上,盡量還是不要這麽穿為好。”
“對,確實是。”
“我們家也是,孩子還小,所以很害怕。”
“張老師家裏是兩個四歲的女寶寶吧。”
張老師也是把孩子放在別處,出來上班的母親。
“是,是雙胞胎,這次受害的是女孩,所以我也一直很擔心,但是專家不是分析說凶手是變態嗎,保不準下一次就是男孩,對吧?或許那個惡心的家夥隻是瞄準小孩子,無論男女都會下手,總之還是小心注意,心裏才勉強放心。”
似乎對自己說出的話感覺不舒服,張老師皺起眉頭。
“嗯,確實如您所說。”
栗子伸出手,徽英拽住那隻小手。
“竟然盯上這麽小的孩子,真是惡魔,一想到惡魔就住在附近,或許還在尋找下一個犧牲者,我就....”
惡心的家夥
惡魔
怪物...
徽英的手哆嗦著。
“總之,大家都多加注意吧。”張老師叮囑道,之後表情又專為一派溫和,“栗子,明天見咯。”
徽英想早點回家,但栗子撒嬌說“再玩會兒吧,媽媽。”所以就順道去了小區裏的遊樂場,雖然隻有沙馳和滑滑梯,但在從少年宮回家的路上,足夠讓栗子玩一會兒了,這裏不光有住在本小區的孩子,附近的孩子也有很多過來玩的。
栗子在滑滑梯,徽英就坐在正對麵的座椅上,夏天接栗子回家的時候天還亮著,但到了這個季節,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遊樂場的燈一閃一閃的太昏暗了,這讓徽英覺得有些不安,就不應該營造出這種把孩子忽視的環境。
栗子向滑梯上的其他小朋友借來玩具,和他們一起玩耍,徽英看著他,初次見麵就能成為朋友,這是小朋友的優點,徽英笑了,但笑容很快蒙上了一層陰霾,起初還在閃的燈徹底不亮了,遊樂場現在更加昏暗。
一般小區的話,找物業了就可以了,但這種小區又該找誰負責呢,她正出神的想著,一位身穿製服,在垃圾堆旁邊收拾垃圾的老人映入眼簾。
“不好意思,”
徽英站起身,朝老人跑去。
“這裏的燈光我覺得有點暗,這種情況我應該向誰反應呢?”
剛說到這兒,老人就打斷了她。
“會有人來換燈泡的,就這幾天了。”
“真的嗎?”
“真的,昨天開始就有很多人都投訴了。”
原來如此。
徽英致謝後轉頭準備往椅子走,卻停下了腳步。
栗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