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拍檔

張鬆輕輕推動陶罐至他麵前:“這東西,十多年前回雲西老家時,它扔在親戚家豬圈上麵的爛木頭堆上,幸好隻有一人高。”右手舉過頭頂比畫,“老母豬剛下一窩小豬,要便宜賣給我兩隻,本來不想要,見到它後,我說要兩隻可以,送我一樣東西,稀裏糊塗地就把這玩意給拐回來了。”

何青屏聽得饒有興趣,捧起它細賞:“這就是緣分,找人看過嗎?”

“頭幾年出去時總帶著它,別說有人要,連看的人都沒有,誰也不懂這東西是什麽,後來就一直扔那了,既然你選中它,正好讓專家把把脈。”張鬆繼續愛撫香爐和青花瓶。

何青屏仔細察看,它比那隻青花瓶矮三分之一左右,像古代食用水容器,沒準能架到火上燒開水,罐上無任何文字,頸部有斜紋相交,是唯一的修飾,罐身黑乎乎的像黑鐵,滿是發黃的斑痕,又似沒有清理幹淨的黃土,圓圓的罐形像極《地道戰》裏的土製地雷,鼓肚兩邊向上引伸出兩隻把手,大弧度地彎曲後與罐口相連,把手中間均有一根筋骨,以加強把手的牢固,奇的是,瓶口為方形。

何青屏剛參加工作時曾在電鉗班鍛煉一段時間,偶爾跟老工人學習板金放樣,按圖紙要求把白鐵皮或薄鐵板割焊成各種形狀的漏鬥、連接件之類,而“天圓地方”的放樣屬較複雜的,一點不能差錯,想那隻是在平麵上放樣,難度已非常高,古人僅用雙手能捏出這種形狀的罐子,幾乎是難以想象的,經驗、智慧、技藝、創造力集於一身,匯聚於手,才會有此傑作。

他對年代一無所知,第一眼見到,覺得它屬骨灰級的老家夥,到底有多老,隻有專家知道。

他放下陶罐,與張鬆四目相對:“一點概念沒有,隻能聽專家的。”不想渲染它的做工。

“至少這兩件是對的,就等買家舉牌吧。”張鬆起身,“拍吧,等忙完,再找位朋友出來坐坐。”

何青屏掏出手機,兩人配合默契,十分鍾後拍攝完成,又將它們一一送回櫃裏,待他鎖櫃門時,何青屏突然心生不舍,想再看看三件藏品,不知為何,總覺這是最後一次見到它們。

接下來的時間裏,他聽張鬆講述以往的收購見聞,有一次,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因好奇隨盜墓賊到野外,被遠處看守魚塘的狗發現,二條狼狗突前,幾個村民操著棍棒隨後,一路掩殺過來,從來不知道自己竟跑得那麽快,第一個翻上山梁,又第一個跳入溪溝,說幸虧水田密布,加上狗沒經過訓練,追著、追著就放棄了。

何青屏附和著他的故事,心裏卻從沒離開那三個緣分,暗自承認他所說的“茶飯無味”,一點不誇張。

天擦黑,在清淩公園後門邊的燒烤店前,張鬆要的卻是湯鍋,沸騰的湯裏臘排骨香氣撲鼻,惹得何青屏連咽口水,臘肉是他在申市期間想念的食物。

“拿件冰啤酒過來。”張鬆吩咐上配茶的小妹,用茶水涮過三隻紮啤杯,“每個月都得來吃一二次。”

何青屏盯著蒸騰的熱氣:“你朋友呢?”

“他離這也不遠,可能下班晚。”張鬆接過店主遞來的酒瓶,“先喝著,不是外人。”

何青屏斜著杯子低頭倒酒,聽張鬆叫:“來了。”向人行道揮手。

何青屏見來人身材魁梧,臂彎裏夾著一隻黑色手包,平頭,頭發花白,目光犀利。

“馮運,來,給你介紹。”張鬆起身道,“這位姓何,何青屏。”

何青屏與馮運握手:“就等你了。”

“不用等,我們誰跟誰呀,他,我師傅。”馮運問張鬆,“又有好玩意了?”

“還收,等於作死,得琢磨怎麽賣?”張鬆給馮運倒酒,一起碰杯喝掉半紮,邊吃邊說下午的事。

馮運不住拍手:“有創意!來,為緣分幹一個。”不由分說,舉杯咕嘟、咕嘟地一氣喝幹。

實在太冰,何青屏分三氣喝掉,心想今晚別想好好回家了。

馮運分發香煙:“過癮,正好周末,可勁喝,但不能醉,喝完,再去吼兩嗓。”轉身大喊,“再來兩件冰的。”等酒拿來,又悄聲對店主說,“哎,把那個弄兩盤上來。”

店主含笑會意,轉眼從屋裏端來兩盤清菜葉。

何青屏深知這邊喝酒都要件數,一人一件先墊底,所以也不勸阻。

馮運將一盤葉子倒進鍋裏,一盤藏在桌子下麵:“好東西,不能燙得太久,趕緊夾,每次來,我都要幹掉兩盤。”

張鬆見何青屏滿臉疑惑:“沒吃過嗎?這不是一般的葉子。”

何青屏夾一筷子進碗裏:“是助腎功能的草藥嗎?”

馮運靠近他:“這東西,外地吃不著。”打個吸煙手勢,“罌粟葉,大棚裏培出來的,專吃葉子,一盤三十。”

何青屏暗吃一驚,心想這要吃上癮怎麽辦?放在嘴裏咀嚼,微微苦澀,有一種說不出的勾人心魂的滋味,加上臘排骨的獨物味道,口腔內的分泌明顯豐富起來,食欲大增,待幾瓶酒下肚,話也多起來。

“原來我就跟師傅說,要去就去京都或申市,這下好了,你是申市的,對那裏熟門熟路,說不定這是我們的戰略轉折點。”馮運立即糾正道,“是一個一起發財的嶄新開始。”

“對那邊的環境還算熟悉,對這個行當真是兩眼一抹黑,不作數的。”何青屏又端起杯子。

“幹啥都是摸著石頭過河,人家在水底還能抱塊大石頭,我們比他們強多了,想呀,這邊是基地,基地產啥,我們門清,你在那邊又摸出一些門道,加上我們原來胡打亂闖,頂個諸葛孔明,綽綽有餘了。”馮運說完一陣暴笑。

張鬆拍一掌桌子:“五年前,我去過申市,留下的感覺,比狗追我好不了多少,那才叫一個狼狽,每天出門打的,不打,出不了門,坐上去就下不來,遇上堵車,看那計價器一個勁地蹦,連自殺的心都有,就這樣跑了一個星期,硬是沒把申市的東南西北分出來,頭一天去過的地方,第二天再也找不到原路。”待碰杯喝掉半紮,他還在搖頭,“然後打死不去了。”

馮運握住張鬆的手:“申市交通不錯,地鐵也方便,我們根本搞不清楚,打的貴,還好一點,頂多花幾十、一百的,吃飯、住宿、購物、玩樂,哪樣都讓你掏錢掏得心肝直疼,我也是,寧可雲西走走,不喜歡到那邊出差。”

張鬆奚落道:“你到哪都全報銷,哪都有人招呼接待,抓個偷幾塊破銅爛鐵的小毛賊,一路上就扔個萬兒八千的,我扔的全是血汗錢。”

何青屏心裏一凜,敢情馮運是警察,這是怎樣一種搭配?在外十餘年,從不與差人交道,心頭立時浮上不祥陰雲,轉念又想,隨鄉入俗,也許正因為是這種拍檔,才算最佳搭配,張鬆不傻,知道自己即使惹點小麻煩,有人樂意來擦屁股,請人擦屁股,對很多人來講,絕對不是一件易事。

六件喝完,已到酣時,馮運又要三件,朝何青屏伸出大拇指:“兄弟,你是真人不露相呢,發現你沒有一點感覺?”

張鬆吐著大舌頭:“我又看……走眼了,是真能喝!”

何青屏為二人續酒:“不喝白的,啤的還行,自己也奇怪,酒都裝哪去了?”

馮運嚷:“發現你還不上廁所,我已跑了三趟,你這樣好,老婆喜歡。”見手機閃,待接通,他嘿嘿直笑,“哎呀,就喝了兩杯……不信啊,那你來看……煩不煩呀?李翠紅,周末開心一下,有勁嗎?”關掉手機又招呼喝酒,“女人都神經病!”

何青屏心想這話還挺流行,碰碰馮運手臂:“還真巧,我有個同學也叫李翠紅。”

“不能吧!”馮運抓住他的手,“我在這邊幹了二十多年,對這一帶的人熟得不能再熟,沒聽說第二個有叫李翠紅的,你中學同學?”

何青屏見他憨態可掬,認真地說:“大學,就這邊那個大學。”

馮運猛拍腦門:“還真就這麽巧,你哪一屆?”

“九零。”何青屏預感到他是同學的老公。

馮運站起來:“那得喊她來,查崗同時,同學敘敘舊,隻要沒有暗戀、明戀的就行,太巧了!”不問他們意見,撥通電話後嚷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