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世家家主,竇老頭的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早在他發現陛下打算推雲燁出來跟竇家打擂台的時候,他便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
竇家經營多年的人脈全部動了起來,如同一張碩大無朋的蛛網,從四麵八方圍向雲燁。
長安各處的官員,乃至禦史言官,他都已經打點好,那些彈劾雲燁的奏章,也都是竇家四處收集情報後撰寫而成,由他親自審閱研究,絕不會留下半點漏洞。
與雲家交好的程家,牛家和李靖家,他也已經做出了周詳的布置,各種利益交換早已送出,隻等著程家牛家做出回應。
如果沒什麽意外的話,天一亮,就有無數彈劾雲燁的奏章如雪片般飛進皇宮。
竇老頭隻需坐在家中,便能笑看雲燁被朝中百官刁難,甚至萬劫不複。
可為什麽,為什麽在謀劃布局的前夜,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竇老頭躺在矮榻之上,失神地望著天花板,腦海中不斷閃過雙手合十,盤坐在地的綠竹,以及那張在寒風中獵獵飛舞的字條。
這是竇老頭一生從未遇到過的事情,也是他心中惶恐不安的所在。
“轟隆!”
又是一道震耳欲聾的雷霆巨響,竇老頭猛地從失神中驚醒。
他想起了皇宮中雲燁對他說過的話,又想起了雲燁疑似神仙弟子的身份。
倘若這世間真的有仙,天上真的有神,那竇家所作的惡事,難道真的會有報應?
就在竇老頭心中逐漸湧現出名為恐懼的情緒時,門外突然有下人來報。
竇老頭在老仆的攙扶下坐了起來,他一夜未眠,滿臉疲憊,但在如今這緊要關頭,該聽的情報還是必須要聽的。
果然,下人來報,說雲家派人到縣衙送去狀紙,還派出大量護衛,在長安城各處張貼告示。
竇家的人悄悄撕下一張,帶了回來,竇老頭看過之後,憤怒地將其撕成了碎片。
原因也很簡單,雲燁竟敢用事實和真相汙蔑竇家的名聲,真是豈有此理!
更可氣的是,長安縣令左奎竟然有膽子收下狀紙,這是要與竇家作對嗎?!
竇老頭有些急了,但更急的事情還在後麵。
消息的發酵需要時間,因而第一天,並未掀起太大的波瀾。
不過,這隻是表麵上的平靜,暗地裏的暗流仍在毫不停歇地湧動著。
從雲家、程家、牛家,乃至書院和東宮中走出的人,散入了長安一百零八個坊市。
他們結合著雲家貼出的告示,不斷傳播著竇家喜歡把人製成人蠟的恐怖消息。
長安城的百姓不敢得罪竇家,但他們也暗暗記下了這個消息,並在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情緒下,主動將這件事傳得越來越廣。
最損的是,雲燁還因勢利導,針對不同的百姓,給出了不同的應對方式。
比如那些家中有人口失蹤的家庭,傳播消息的人便暗戳戳地讓他們認為,自家失蹤的人,可能就是被那萬惡的竇家抓走作人蠟了。
諸如此類的手段還有很多,如同一股股狂風,將這把火吹得越來越旺。
到了第三天,持續了三天的大雨終於停歇,但長安上空還是有濃鬱的陰雲積壓傾覆。
在雲家騎士的傳播下,整個關中都已經知道了竇家的惡行,世家大族的名聲徹底毀於一旦。
同樣在今天,雲燁親自走上了街頭,在眾目睽睽之下,敲響了催堂鼓。
在大唐,百姓是沒辦法告官的,以民告官,哪怕官司贏了,脊杖八十,也絕不會少一下。
可雲燁不是尋常百姓,他是大唐藍田侯,又是大捷得勝歸來的將領,他剛來到縣衙,長安縣令左奎和縣丞縣尉便親自出麵迎接。
但雲燁就好像沒看到他們一般,明明縣令就站在旁邊,偏偏還要將兩側的催堂鼓全部敲一個遍。
這般行為,立刻引來了長安百姓的圍觀,縣衙外很快便擠得滿滿當當,到處都是看熱鬧的百姓。
偏偏縣衙的人還不敢出麵驅趕,因為雲燁就站在他們麵前,雲家的護衛也都圍在旁邊,隱隱約約攔住了衙役們的去路。
不僅如此,在走進大堂後,雲家護衛也攔在門口,不許縣衙關門,力求讓所有人都能看到縣衙中所發生的事情。
望著坐在堂上的雲燁,長安縣令苦笑著說道:“雲侯,我大唐自武德七年頒布《武德律》以來,從未有過這條反人類罪,下官作為親民官,對於曆朝曆代的律法也有涉獵,對這條律法卻聞所未聞,還望雲侯給下官講解一二。”“你不明白嗎?”
雲燁瞥了左奎一眼,淡淡道:“那我問你,自我華夏有刑法以來,各種苛刻的刑罰層出不窮,為何我大唐的酷刑卻越來越少?”
左奎遲疑道:“這……自然是陛下寬仁!”
雲燁讚同道:“你說的沒錯,陛下寬仁,所以我大唐廢除了諸般酷刑,那些嚴酷的肉刑,如今隻剩下鞭笞和板子,什麽五馬分屍,挖眼割舌,而今統統不見了。”
“這是大勢所趨,也是陛下所願。”
“所謂以禮治國,以仁興邦,雲某以為,身為我大唐子民,自當享有最基本的人權,哪怕是最低最賤的奴籍,也要有別於牲畜和野獸。”
“因此,凡將我唐人視作牲畜淩虐的,皆為反人類罪!”
聽到雲燁的話語,堂中的官員們若有所思,都聽懂了雲燁的意思。
雲燁望了他們一眼,旋即轉過身,望著縣衙外人潮擁擠的百姓們憤怒地大喊。
“而今我大唐平滅突厥,正是盛世即將到來的征兆,可偏偏這個時候,長安城中卻有如此令人膽寒的惡事發生!”
“那興化坊的竇家,說是千年大族,詩禮傳家,可他們為了泄憤,竟然將十五歲的花季少女視作人形的牲畜,活活地做成了人蠟!”
“我大唐立國至今,百廢待興,人丁稀少,陛下每一次祭天,都會誠心祈禱天下百姓子孫繁盛,六畜繁衍,而你竇家在做什麽,你在草菅人命啊!”
“一個人從呱呱墜地,到長到成人,要經曆多少磨難,父母要付出多少心血,有誰會希望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成為竇家靈堂上點燃的蠟燭?”
“告訴我,你們有誰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蠟燭?”
隨著雲燁憤怒的聲音傳來,縣衙外的百姓們群情激奮,紛紛大吼出聲,向著縣衙湧去。
看到這縣衙外的人頭湧湧,不說堂中的眾多官員,就連門口的雲家護衛都忍不住握住刀柄,額頭流下了大滴大滴的冷汗。
望著周圍群情激奮的百姓們,打扮成衙役的洪城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神中有些驚恐。
身為百騎司首領,洪城會出現在這裏,自然是受了李二的指使,前來配合雲燁行動。
但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雲燁的話語居然如此具有煽動性,整個長安的百姓都被他調動了起來。
可以預見的,如果雲燁再這麽繼續下去的話,這泛濫的輿論很可能會演變成一場控製不住的暴動。
想到這裏,洪城不由得將驚恐的目光投向雲燁。
雲燁站在縣衙門口,瞥了洪城一眼,朝他比劃了個計劃不變的手勢。
洪城額頭滲出冷汗,但既然雲燁胸有成竹,他也隻好遵照陛下的旨意,硬著頭皮揮了揮手,帶著身邊偽裝成衙役的百騎司精銳奔向興化坊。
……
……
另一邊,竇家宅院,竇老頭站在簷下,失神地望著天邊的烏雲。
自離開皇宮那天起,大雨在長安下了三天,直到今天才堪堪停止,但天空中的烏雲並未散去,反而覆蓋在興化坊的天空,也籠罩在竇老頭的心頭。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片烏雲是衝他而來的,讓他心驚肉跳。
就在這時,前院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驚慌的呼喝聲。
竇老頭皺起眉頭,當即帶著老仆和一眾護院前去查看,發現一隊衙役打扮的不速之客從宅邸的正門硬生生闖進了竇家。
竇家老三竇懷恩憤怒地指使著家中護院上前阻攔。
但可惜,這隊衙役明顯不是縣衙中那群混吃等死的廢物,手裏的水火棍使得那叫一個出神入化。
竇家的護院也算是百裏挑一的好漢了,可在這群衙役的麵前卻根本不是對手。
頃刻間,便有十幾個護院被打得骨斷筋折,其餘護院也都抱頭鼠竄,四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