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的不是對抗過去、對抗質疑的力量,而是麵對一切可能發生的危難時,絕對的、掌控般的實力。◎

兩人之間隔著會客室的茶幾, 對視片刻,顧懷謠垂下了眼眸。

這麽多年過去,歲月在她的眼裏沉澱了太多的從容不迫, 然而此刻, 心裏卻不知為何起了波瀾。

那些時光太遙遠了, 遙遠到已經化為心底最深處的塵埃, 一旦觸碰,便揚起漫天的粉塵,刺得人睜不開眼。

沉默的時間其實隻有片刻。

短暫的震驚和失態後, 湛元君回過神來,忽地一笑:“想不到, 再見麵還真的是‘隔世’了。”

顧懷謠不由地順著這句話,想起自己離開天玄山的那一夜。

告別師尊之後,她其實在遠處停留過片刻, 回頭望見了燈光下湛元君卜卦的身影,和桌上象征著“隔世”的卦象。

“竟然是這樣應驗的。”顧懷謠低聲道。

當年, 修為剛剛築基的她同師姐一起下山, 平定南邊小鎮裏的妖魔。

一切順利, 卻不曾預料到, 回來的路上出了意外,兩人陷入魘陣, 被陣中的混沌困住。

那天的一切都太過混亂,顧懷謠隻記得最終,無盡的黑暗裹挾而來時,師姐手持長弓立於她身前, 逆著光, 鮮血從胸口汩汩流出。

那一幕印在眼底時, 顧懷謠神色有一瞬間的怔愣,心口驀然湧起一陣徹骨的寒意,像是有什麽藏在心底的怪物掙紮欲出。

而在那股詭異的血色徹底湧上來的前一刻,師姐回眸看向了她,目光像是洞悉了一切般沉靜。

——“無論未來你走向何種道路,希望你的力量是為了守護、而不是毀滅。”

隨後,混沌的尖刺洞穿了師姐的軀體,顧懷謠眼中霎時湧出一抹暗沉的邪氣,抬手之間,整片領域淪為血色盛宴。

……

那天夜裏,她孤身一人回到了天玄山,渾身邪氣森然。

“天生邪體”的秘密再也藏不住,她以為自己會被處決,卻沒想到,師尊對此沒有一點意外之色,隻是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像是不忍開口觸碰那名為“失去”傷痛。

然而,顧懷謠心裏清楚,路上的遭遇不是偶然,而是她宿命的“轉折點”。

她垂眸不去看師尊的眼睛,自請逐出師門,又在夜色中匆匆離去。

——

“這麽些年,你們一個個離開、遠去,都不知道回來看一眼。”像是感覺到氣氛的微妙,湛元君玩笑似地搖了搖頭,故作歎息。

鬱泱忍不住接道:“這話聽起來,像是空巢老人一樣。”

湛元君:“……”

剛剛太震驚了,他都沒注意到,鬱泱竟然也在。

顧懷謠聞言露出了點笑意。

正想說些什麽,整棟樓忽然一震。

“?”鬱泱最先皺起了眉,疑惑地朝下望去,“好像有種熟悉的氣息。”

“是陣法,”湛元君凝神,微微詫異道,“覆蓋了整片空間,正在蔓延。這個世界,竟然有人能繪出這樣龐大的陣法嗎?”

鬱泱忽然動作一頓。

顧懷謠若有所感地看向她。

鬱泱開始在身上翻找。

顧懷謠:“不會是你弄出來的吧?”

“……”

鬱泱僵硬地笑了一下:“好像是的呢。”

一旁沉默了許久、努力在微妙氣氛中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李繼權終於忍不住開口:“總局到底怎麽得罪你了?拆了人家門口的陣法還不夠嗎?”

鬱泱:“……”

不是,這是意外……

“應該是又隨手亂丟東西了吧。”顧懷謠歎道。

鬱泱點頭:“剛剛在樓下給他們畫新陣法的時候,好像不小心多夾了一張其他的紙在下麵。”

“……問、問題不大,”李繼權勉強鎮定下來,“既然是你畫的,解除起來一定很快吧?”

“那可不一定,兩個陣法融合,會發生什麽都是未知的。”鬱泱無辜道。

說話間,陣法的影響已經顯現在了這一層。

所有現代化的門窗都變回了木製,空氣中薄霧彌漫,房梁上飄著幾條破舊的綢緞,牆壁上甚至還貼了黃色的符紙。

“這得是什麽樣的兩種陣法結合在一起,才能弄出這樣的效果?”湛元君望著眼前的景象,很不理解。

鬱泱真誠地眨了眨眼睛:“一個是特定條件的傳送陣法,另一個……我可以選擇不說嘛?”

因為覺得如實說的話,很可能會被打。

湛元君瞥了她一眼,似乎從她這熟悉的表情中回想起了當年天玄山上的雞飛狗跳,習慣性開始手癢。

好吧,看來不說也會被打。

鬱泱權衡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坦白道:“另一個,是招魂的陣法。”

“……”

傳送加上招魂。

很好。

似乎是見他們久久沒有行動,房梁上的綢緞晃動的幅度更大了,與此同時,大樓裏傳來了空靈的鍾聲。

鍾聲之下,李繼權目光失神,身形一晃,差點直接倒在地上,好懸才撐著牆壁站穩。

不等他鬆一口氣,手上傳來奇怪的觸感。

他轉頭一看,發現自己剛剛撐向牆壁的時候,一不小心壓到了一隻“鬼魂”,那鬼魂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了牆上,正羞澀地掙紮著。

“……”

李繼權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湛元君見狀,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在天玄山折騰折騰就算了,這個世界哪經得起你這麽亂來?”

鬱泱:“……”

——

來到走廊上,半透明的靈體遍地可見,有幾個膽子大的還在好奇地打量他們。

電梯意外地還能用,然而電梯門一打開,裏麵滿滿當當的鬼魂,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

“總局有應急的方案,執行部會在第一時間判斷危險係數,進行疏散和保護。”蘇坡說道。

而他身後,一隻白色的老虎托著暈倒的李繼權,目光幽怨地跟著。

“我去和他們會合,順便把他帶去安全的地方。”感覺自己和這幾個修仙界人士格格不入的蘇坡果斷選擇撤離。

等蘇坡從樓梯間離開之後,鬱泱揮手將電梯裏的鬼魂都抓了出來,幾人坐上了電梯。

“陣心有兩處,我們分頭行動?”鬱泱看向顧懷謠。

顧懷謠點了點頭。

鬱泱在第十八層下了電梯,“叮”地一聲後,電梯門合上,繼續下行。

電梯按鍵燈閃爍了兩下,像是不懷好意的惡作劇,顧懷謠淡淡一瞥,又立刻恢複了正常,不敢造次。

一片寂靜,湛元君忽然開口:“其實,我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果斷一點……”

“那也不會有變化的。”顧懷謠打斷了他。

以當年那種境況,就算師尊選擇挽留,她也一定會離開。

因為知曉了無能為力的痛楚,她不可能會繼續留在他人的庇護中,必定會去追尋極致的力量。

湛元君輕歎一口氣。

“你離開的第二天,鬱泱質問過我,最後不歡而散,”湛元君回憶道,“等我察覺到的時候,她已經悄悄破解了藏經閣的禁製,帶著幾本古籍離開了。”

“幾年之後我再去看,新的禁製又被破解,古籍也已經歸還。”

顧懷謠聞言笑了笑:“聽上去是她會做出來的事。”

“也是你離開之後,封修潛心閉關,將自己鎖在秘境裏,於劍術一道上一練便是十數年。”

“就連你們那個整日玩鬧的小師妹,也是在那之後不久,跟我說要下山曆練。”

“……”

顧懷謠沉默。

“後來你一劍驚山河,擁有了對抗一切質疑的實力,”湛元君話音頓了頓,“他們都回到天玄山,等了你很久。”

“我知道。”

顧懷謠終於抬眸,眼裏浮現出一層淺淺的笑意:“促使我追求極致實力的,從來都不止是師姐的死和那些無聊的質疑。”

她想要的不是對抗過去、對抗質疑的力量,而是麵對一切可能發生的危難時,絕對的、掌控般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