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靈。◎

月光慘淡, 天幕像是被一層黑暗籠罩,暗得純粹。

陣心的黑影猖狂地笑了起來,湖底的黑霧向四周蔓延, 暗紅色的光芒大綻, 像是盛宴的邀請。

顧懷謠抬手將黎樾身上的黑霧壓製。

然而, 黑霧糅雜在靈氣之中, 生生不息,根本無法根除。

“看來隻能除掉罪魁禍首了。”

說著,顧懷謠垂眸看向湖底砂礫上懸浮的黑影。

黑影仿佛與世界融為一體, 輪廓的邊緣像是接觸不良的老舊電子設備,“嗞嗞”忽閃。

明明知曉顧懷謠的境界, 卻沒有一絲畏懼,反倒愉悅地笑著。

顧懷謠腳步微微一頓,邁進黑霧之前, 將口袋裏探頭探腦的小紙人丟給了溫槿禮:“去那裏。”

隨後,本命劍入手, 徑直走進了黑霧和法陣的範疇。

聞述遠和封修緊隨其後, 黎樾也欲上前, 溫槿禮猶豫地喊住了她:“你、你也要去嗎?”

黎樾停下了腳步, 沉默地回頭看向她。

從小到大,隻要一被人盯著看, 就會下意識地慌亂和自我懷疑,溫槿禮本能地低下頭,移開視線,語氣弱弱道:“我隻是覺得, 那裏會很危險, 你現在的狀況……”

的確, 雖然剛剛顧懷謠替她壓製住了黑霧,但黑霧彌漫在靈氣中,如果她動用異能,就很有可能再度失控。

然而如果她隻是站在外麵等著,特意到這裏來又是為了什麽?添亂嗎?

溫槿禮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這種事情我熟,就算不加入正麵戰場,也是能稍微做點什麽的。”

“而且,她特意把小紙人丟給我,也是這個意思吧。”

溫槿禮說著,拍了拍口袋裏的尋寶鼠幼崽。

尋寶鼠對於靈氣有天生的敏銳度,雖然此處接近源頭,到處都是混雜的氣息,但依舊能從中辨別出點不一樣的味道來。

“果然,周邊還有其他加速靈氣複蘇的東西。”溫槿禮見狀微微一笑。

——

邁步進入黑霧的範疇,眼前的景象忽然變得朦朧起來。

視線模糊了片刻,顧懷謠看見了她在修仙界隱居的小山。

山上依舊是那般平靜,九尾白狐懶懶地睡在屋頂曬太陽,金翅大鵬在樹梢整理自己的羽毛。

還有一些一時興起撿回來、已經印象不深了的,在叢林間玩鬧。

後院的雪蓮綻放,卻無人采摘,由珍稀藥材淪為了觀賞植物。

整座小山仿佛世外桃源一般,悠然自得,隻有聞述遠在山崖下修行,畫風格格不入。

“幻境?”顧懷謠漠然抬眸,心裏並無波瀾。

她站在半空,輕飄飄地抬手,眼前的景象撕裂開了一道縫隙,藏匿著的黑影被迫現身。

黑影猝不及防地被拉扯,狼狽了一瞬,隨後身形散開,聲音從虛空中傳來:“開胃小菜而已,讓你們感受一下渴望落空的滋味。”

顧懷謠聞言神色淡淡,不等景象再度變化,直接出劍。

幻境承受不住龐大的劍意,猶如玻璃般碎裂。

碎片散落四周,映出烈火和枯枝殘骸,一片毀滅的場景。

顧懷謠不為所動,漠然視之:“你以為,我渴望的是那種東西?”

黑影閃身避讓,堪堪躲過一道劍氣,不久前“斷臂求生”的創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它勉力無視,心底卻仍舊不住地戰栗。

太強了,這令人欽羨的實力和境界。黑影眼中露出畏懼和貪婪。

如果能得到,如果能毀掉……

隻需要再拖延上一會兒……

對了,就算困不住她,還有另外兩個人呢。

黑影眼前一亮,正想去欣賞一下另外兩邊的情況,兩道碎裂聲同時響起,兩人的身影出現在麵前。

封修目光冰冷,像是被染指到了記憶中的舊夢。

手中的劍發出嗡鳴聲,他下意識望向顧懷謠的方向,卻隻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

——他在“幻境”中見到了一切尚未發生時的過往。

看似一成不變、卻又暗藏著無數歡喜的日常,然而,所有的平淡都在她下山的那一日,戛然而止。

“抱歉,耽誤了一下,有些失態。”封修勉強一笑,平複心境。

話音剛落,更“失態”的那人已經直接動起了手。

聞述遠提起他泛著赤紅色光芒的本命劍,一言不發地斬向黑影。

還以為會先進行一段對話的黑影避之不及。

赤紅色的劍光穿透黑影,在輪廓上留下了一道焦痕。

不等黑影反應過來招架,劍招瞬間轉變方向,沿著剛剛的軌跡,逆向又是更深的一劍。

黑影一聲悶哼,果斷散入了黑霧之中,避其鋒芒。

“你們看見了什麽?”印象中幾乎沒有見過兩人動怒的場景,顧懷謠不由問道。

封修:“一點往事,沒什麽。”

聞述遠:“遇見你的那一天。”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答道。

四下寂靜,連若隱若現的風暴都暫歇了片刻,聞述遠繼續道:“幻境中的你轉身離去,沒有停留。”

顧懷謠想了想:“不太可能,最多撿回去的路上嫌麻煩,丟在路邊不管。”

封修:“……”

聞述遠:“……”

有很清晰的自我認知。

幻境留下的陰霾瞬間消散。顧懷謠輕輕一笑,望向了陣心。

那裏,氣息孱弱的黑影再度出現,發出嘶啞的吼聲。

隨後,大地震顫起來,比之前更濃鬱的靈氣源源不斷地往外逸散。

“外麵……”封修猶豫道。

“沒關係,她們能處理好的。”顧懷謠打斷了他。

果然,話音剛落,逸散的靈氣忽然凝滯在了半空。

顧懷謠意料之中地微微一笑,不再耽擱,徑直閃身飛向陣心。

耀眼的劍光刺得眼睛生疼,劍氣落下的那一刻,黑影不閃不避地抬頭,站在紅黑色的烙印上,瘋魔般地張開雙臂,像是在迎接新生。

隨後,黑影無聲地爆裂開來,凝滯住的靈氣倏然染上了暗色,將世界同化。

——

“你、你怎麽了?”外麵,溫槿禮手足無措地看著忽然脫力、半跪在地的黎樾。

“小心!”

剛剛被她們破壞掉的核心忽然發出光亮,黎樾瞳孔驟縮,一把將溫槿禮攬至身後,抬手凝聚出一片火焰屏障。

“嘭”地一聲巨響,衝擊波將近處花壇裏的樹木連根掀起,路燈也轟然倒地。

在火焰屏障庇護下的兩人安然無恙,不等溫槿禮鬆一口氣,黎樾掌心的火焰再度染上了黑色,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

尋寶鼠見狀,焦急地瞪大了眼睛:“這次侵入的濃度比之前高上好多,得趕緊想辦法壓製住,不然她會死的!”

“可、可是他們都不在……”溫槿禮不由地慌亂起來。

“別怕,我還能撐得住。”黎樾開口安撫道。

她聲音放得很輕,目光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柔,仿佛從溫槿禮身上看到了心底執念的影子。

她曾經也有一個差不多大的妹妹,兩人意外之間穿越到了一個危險的世界裏。

她覺醒了強大的火係異能,為了守護妹妹的心願,不斷努力,試圖變得更強。

然而,就在她為了更強大的力量,外出修行的時候,城市遭遇襲擊,無人生還。

直到那時她才終於意識到,“守護”一詞,遠比想象中的更加艱難。

不過,至少這一次,她守護住了什麽,雖然可能要以性命為代價。

黎樾的意識逐漸朦朧。

小紙人見狀,不知從哪掏出了一支筆,懵懂地抬頭,遞向溫槿禮。

溫槿禮深吸一口氣,目光從未有過地堅定下來。

她這麽多年,混跡兩個世界,不像別的穿越者那樣風生水起,反而什麽都做不好,也沒有什麽天賦。

唯一可以依靠的,大概就是一點運氣了。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話……

不,“神明”已經將“紙筆”遞到了她手裏。

溫槿禮接過小紙人遞來的毛筆。那筆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入手溫涼,筆尖細且軟,泛出淡金色的微光。

她在仙山苟了那麽多年,憑借的隻有每次考核時靈感上身、超常發揮的符咒。

所以這一次……

溫槿禮落筆,淡金色的筆跡印在小紙人身上,是最最基礎的、從入門第一課起,練習過無數遍的“解”咒。

一氣嗬成,分毫不差。

小紙人懵懂地低頭看了一眼,隨後自覺地撲在了黎樾身上。

淡金色的符咒混雜著不可見的願力,淨化了已經侵染入體內的黑暗。

“總算、總算不是一無是處的小掛件了。”見黎樾悠悠轉醒,溫槿禮喜極而泣。

——

然而,受“神明”眷顧的隻有這麽一處。

N市、乃至全國範圍內,“汙染”都不可阻擋地蔓延開來。

好奇地嚐試異能的人、無意間觸發異能的人……都不受控製地倒地,周身被黑霧纏繞,失去意識。

各地異象局的電話再次被打爆,但這回,異象局自顧不暇。

“總局下達指令讓穩住,但這情況要怎麽穩住啊?!”尚且“幸存”的員工崩潰道,“早就猜到讓一個普通人空降領導不靠譜,就知道下達這種不切實際的廢話指令!”

“別激動,情緒越不穩定,越容易無意識地發動異能,你還想好好活著嗎?”李繼權眉頭緊鎖,冷聲道。

他在B 市的時候也一不小心發動過異能,此時心裏的驚惶不比任何人少。

“沒關係,隻要再撐一會兒……隻要再撐一會兒……”

手邊的文件忽然自行翻動了起來,李繼權倏然瞪大眼睛,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手中,漩渦狀的風雖然微弱,但確確實實地存在。

意識逐漸朦朧起來,閉上眼睛之前,他喃喃地續上了後半句話:“……她會解決的。”

——

顧懷謠站在風暴的中心。

汙濁的黑暗從她身邊穿行而過,影響不到她分毫。

甚至不用散出神識,都能知曉,現在整個世界應該是怎樣的混亂之景。

她確實擊殺了那團黑影。

但直到最後劍氣落下的時候,她才知道,那團黑影隻能算得上是一個代理人。

真正想要入侵這個世界的,是修仙界的意識。

“為什麽。”顧懷謠垂眸。

“為了擴張,為了撥亂反正,”天道沉聲說道,“你的存在,幹擾了原本的軌跡。”

“原本的軌跡?”

是指她穿越之前,原本的劇情線?

顧懷謠目光冷了冷:“可我不相信會有不可更改的宿命。”

“嗬,”天道笑了起來,“黑暗已經汙染了這個世界的靈氣,如今兩者糅雜在一起無法分離,你又能如何逆轉現在的局麵呢?”

顧懷謠神色淡漠,握緊了手中長劍。

名為“因果”的金線在她眼前流轉、交錯、延伸到不可知的境地。

下一刻,凜然的劍意逆流而上,世間紛亂的靈氣連同黑暗一起,被劍意引動。

“怎麽可能?你竟然……”

靈氣脫離掌控,誌在必得的境況急轉直下,天道終於再也無法平靜。

“既然難以分離,那便一同清除吧。”顧懷謠冷聲道。

世間所有的靈氣都循著劍意的引動,源源不斷地朝她湧來。

“你就不怕……被汙染嗎?”天道斥問。

顧懷謠立於風暴中央,聞言淡淡一笑,不置一詞。

天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眼看著世間的靈氣逐漸變淡,“禁靈”即將完成,所有的鋪墊全部破滅。

而等這一切結束之後,下一個要被“消滅”的,想來就是它了。

被逼至絕境,知道無力回天,天道一聲長歎,主動燃盡了自己最後的力量。

聞述遠忽然身形一怔,腦海中,一道聲音強行地將不屬於自己的意念植入。

“你才是被修仙界選中的人,她隻不過是搶了你的機緣。殺了她,一切都是你的,你會得到所有渴望的。”

聞述遠不受控製地舉起本命劍,赤紅色的劍光顫抖著,身體被迫向前移動,朝顧懷謠後心刺去。

封修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異常,出劍相攔,然而,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顧懷謠沒有動。

身後傳來凜然的劍氣,她卻連頭也沒回,進行“禁靈”最後的收尾。

——如果有“漏網之魚”,之後定然還會“陰魂不散”。

至於刺向她的那一劍……

聞述遠定住了身形,本命劍在離她半米之遠的地方,寸寸碎裂。

鮮血從唇角溢出,他強撐著沒有倒下,自行斷劍的痛楚幾乎要將神識淹沒。

風暴停歇,綿綿細雨將空氣中殘留的煙霧清掃。

顧懷謠收回手,世間所有的靈氣被她以一己之力禁錮。

她緩緩轉身,看向明明已經虛弱到強弩之末,卻仍舊注視著她的聞述遠。

“為什麽不躲?”聞述遠的聲音弱到幾不可聞。

與此同時,聞述遠腦海中的聲音逐漸消散,最後留下一道質問。

——為什麽不刺下去?為什麽要斷劍?你就不怕死嗎?

因為我所渴望的,隻有她的轉身回眸。聞述遠在心裏答道。

“因為我一直都知道。”顧懷謠聲音很淡。

——

像是一場荒誕不經的夢,世界又恢複如初。

“異能又變回了以前的水準,好不習慣。”執行部的一人歎道。

“那也總比像定時炸彈一樣,說不準哪天出問題就人沒了要好。”另一人懶懶道。

門口的人聞言翻了個白眼:“人還在病**呢,思想就不安分了?”

“哈哈哈哈這不就開個玩笑嘛?”

“別貧了,恢複好就趕緊回來幹活。”

“啊?都‘禁靈’了,我們還有什麽活幹?”

“我看看,這次是商場裏出現了異常能量反應,能量很弱,初步判斷是地縛靈之類的。”

“……”

“幹嘛?‘禁靈’又不是把所有靈氣都禁了,隻是把來源不明的禁了。而且,世界還會自己調整平衡,說不準哪天又靈氣複蘇了也不是不可能。”

“啊?還來?”

“理論上的說法而已。不過,那位大佬也說了,會有足夠的時間留給社會自然消化的。”

——

另一邊,顧懷謠坐在熟悉的工位上,手機上放著新播出的仙俠劇。

宣發期間還被大肆誇獎了特效水平的劇,現在彈幕上全是靈氣複蘇後網友們高高在上的批判。

[就這就這?我前幾天隨手揮出來的風都比這看起來猛。]

[這火看起來像鬧著玩似的,一點質感都沒有。]

[我家樓上老奶奶的水係異能都比這裏麵的水漫金山要厲害多了。]

[……]

“你在這呢?剛剛發了好幾條消息,你都沒回。”李繼權敲門走了進來。

“沒看,什麽事?”顧懷謠懶懶抬頭。

“關於‘禁靈’的事,還有以後……哎,總之,你現在這個情況……”李繼權一時間想不出合適的詞來表達。

“怕我幹擾世界秩序?”顧懷謠替他說了出來。

“……是也不是,”李繼權真誠道,“畢竟現在看來,你要是想的話,直接就是‘秩序’本身了。”

“那就安排個時間,一起當麵說吧。”顧懷謠不在意道。

李繼權:“就是為了這個來的,你看下周一日程方便嗎?”

“唔。”顧懷謠想了想。

“怎麽?有別的安排,那你看哪天方便?都按照你的日程來。”李繼權立刻改口。

“不是,時間沒問題,”顧懷謠促狹一笑,“就是剛剛忽然覺得,你這樣,像是助理一樣。”

李繼權:“……”

還不是因為他們都不敢來,才讓我做傳話的嗎?

一個個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的,你看看這坐在工位上喝奶茶刷劇的摸魚樣子,像是會毀滅世界、幹擾秩序的人嗎?

再說,人家要是真想做點什麽,早兩年就可以直接動手了,還有人能反抗得了咋滴?

“那就安排在下周一,地點等會兒定好了發給你。”李繼權沒好氣道。

“嗯。還有,如果以後再有什麽有趣的事件,記得叫上我一起哦。”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