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奪嫡新萌事可憂 第九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二)

在隋唐之交的曆史中,溫彥博得名聲並不算非常響亮。至少和房玄齡杜如晦這些人比起來,溫彥博不免有些不顯山露水,表現的非常低調。可實際上呢,就能力而言,溫彥博也許並不遜色於房玄齡……

此人在貞觀四年時就出任了中書令之職,貞觀十年擔當尚書省右仆射,並不比房玄齡的地位差多少。而房玄齡本身,有從龍之功,如果這樣算較起來,溫彥博甚至高房玄齡一籌。最重要的是,溫彥博的兄長溫大有,兄弟溫大雅,在朝中地位顱

三兄弟皆以品行、學識和文章聞名於世,號‘三溫,。而溫彥博更是在死後,獲得陪葬昭陵的殊榮。

這樣一個以品行而著稱的人,竟然說出來了太子不死,死無葬身之地的話諄,足以說明李世民和李建成之間,早就沒有了回旋的餘地。

李建成即便是再寬厚,也不可能容忍一個隨時都可能威脅到他皇位的兄弟存在;李世民即便想退讓,到時候也沒有退讓的餘地。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楊文f之亂為分水嶺。

可以說,李家兄弟之間的爭鬥,在楊文幹之亂發生以後,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這也是李淵為什麽一方麵擔心李建成無法控製住李言慶,另一方麵卻執意將李言慶召回長安的原因。李言慶就算在桀驁,終究是李唐的臣子。哪怕他有李唐宗室的血脈,但想要篡奪皇位,卻是困難重重……而李世民則不一樣,他和李建成若繼續爭鬥下去,必然會動搖國本。李唐定鼎八載,雖說已渡過了最為艱難的時期,可想要恢複元氣,仍需要足夠的時間。太子之爭如果繼續下去的話,李淵可不敢保證,會出現什麽狀況。

正好李言慶在嶺南隱隱有獨大之勢,李淵將李言慶召回來,也等於向天下人表明態度。朕,決意扶立李建成,結束這所謂的太子之爭。李世民怔怔看著溫彥博幾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要說他有野心,那一點都不假。可若說到手足相殘,李世民還真就有那麽一些顧慮!“果要如此嗎?”王通惡狠狠點頭說:“除此之外,別-無退路。”

溫彥博更是冷聲回答:“陛下在時,太子或許會顧念兄弟之情;然陛下百年,太子某一日回想起今日和王爺的齷齪,心裏又豈能罷休?王爺,事到如今,你想要委曲求全,已經晚了……李世民不由得苦笑!其實,他何嚐不清楚這個道理?隻是一一一一一一“王爺欲成大事,需注意兩件事情。

王通這時候也不再吞吞吐吐,起身說道:“其一,王爺若行事,需在河南王抵達長安之前。若能有手段將河南王扣押,則大事耳成。

一俟河南王抵達長安,以他在士林中的聲望和影響,天策府上下恐怕再也無法齊心協力……您應該知道,河南王的交友甚廣,部屬眾多,皆掌一方兵馬的諸侯。如果他回來了,以他的聲望,配合太子的地位,足以令所有人動搖,天策府也必將隨之,分崩離析……此其一。這第二件事情,王爺還需有一個強橫臂助。

臣聞太子為拉攏齊王,曾在酒宴中戲言,願以皇太弟許之。齊王之所以願意幫助太子,一方麵是他奪嫡無望,另一方麵,未嚐沒有這皇太弟,的**。太子拉攏齊王,王爺也需拉攏趙王。趙王手握司隸兵馬,若他願相助,即便是李言慶,也難以挽回局勢。臣知王爺心中所慮,無非是趙王的心思……

殊不知,趙王有野心方可利用;若趙王無欲無求,王爺又豈能將其籠絡,為王爺效命?”話說到這個份上,李世民想要再反對,也不可能了!

如果他反對,天策府上下,會在最短的時間裏崩離,王通也好,溫彥博也罷,都會不再追隨他。

哪怕溫彥博是他的叔叔,也不會幫他。

甚至整個溫家都有可能拋棄李世民,轉而依附太子,或者李言慶…

窗外,起了風!

李世民推開窗子,看著園中蕭瑟景致

許久之後,他握緊拳頭:父皇,這是你逼我妁!

他轉過身來,看著廳中眾人:“那你們說,接下來咱們應該怎麽做?時間已經不多了!”是啊,時間已經不務了!

李言慶乘一葉扁舟,飄然來到菜子湖畔,在沈光的攙扶下,悠悠然走上湖岸。

山水清秀的浮山,坐落於皖江北岸。南臨白荔湖,西鄰菜子湖「望九華,靠滔滔江水,渾然一體。遠望,若輕舟浮於水麵。煙雲嫋嫋,更添幾分仙家氣度。

事實上,這浮山也是道家三十六洞天之一。有大小洞穴五百餘處,奇峰、怪石、峻岩、幽洞,構成了浮山四大奇觀。如今,浮山歸屬舒州治下。而舒州行軍總管,正是李言慶昔日部屬蘇定方。李言慶在七月時便得到了消息,李淵已決意將他召回長安。

這也是他早就預測到的一個結果,李淵不可能放任他在嶺南做大。更何況,他名義上是安南大都督,治所不過容桂粵西地區。可實際上呢,安南都I$\府已涵蓋了整個嶺南,更把雲貴地區一並納入治下「同時又勾連巴蜀,遙控川西南等地,地任何一個君王,都不可能坐視不理。畢竟這勢力範圍太大,將東南西南全都掌控手中。如果李言慶要造反,他可以憑借手中大軍,在最短的時間裏奪取兩湖和江右,占領巴蜀之後,順勢揮兵關中。哪怕李言慶是宗室,李淵也不可能不心生顧慮。不過,這也正是李言慶所期望的結果……長安的風吹草動,李言慶雖遠在嶺南,卻事無巨細,了然於胸。

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間的衝突,自然也是他所期望的結果。兩位皇子之間爭鬥的越是厲害,也就預示著李言慶的機會越大。所以,在收到李淵的敕令後,李言慶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在他眼中,如今返回長安,正是好時機……

想必長安城裏的那些老大人們,也厭煩了這沒有止息的爭鬥。

從裴世矩的言語裏,李言慶也探聽清楚,李測無意繼續平衡之術,而朝中大員同樣也不想繼續爭鬥下去。畢竟李唐江山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危難重重……吐蕃人的崛起,頻頻越境襲擾;突厥人在頦利可汗的帶領下,也逐漸恢複元氣,南望中原,虎視眈眈。此外,尚有吐穀渾蠢蠢欲動。

而遼東地區,高句麗雖然已經衰弱,卻仍有鞔靼、契丹等異族,始終懷有狼虎之心。

就連新羅百濟,也表現出不安分的勢態。

特別是新羅,隨著小國仙金庾信的成長和崛起,新羅國力日益強橫。

而百濟明顯無法壓製住新羅,逐漸成為新羅的附庸。朝鮮半島上的三國鼎立局麵,已逐漸被打破。高句麗的衰落,使得新羅崛起,已勢不可當。而新羅國,顯然對中原並無好感。外患不絕,內部爭紛不斷……

以至於朝中所有大員,都希望盡快穩定下來,才能避免日後李唐江山的分崩離析。在這樣的情況下,李言慶自然不會拒絕回轉長安。

隻是他借口嶺南事多,拖延了回程的時間,帶著一部分心腹親衛在馮家商隊的掩護之下,悄然啟程,自交州一路過來,遍訪昔日舊友。房玄齡,自然是不可缺少。

哪怕兩人之間的聯係從未斷絕,李言慶還是希望能和房玄齡麵對麵,進行一次坦誠交流。馮盎,也必須繹見。畢竟李言慶走後,嶺南也需要一個良好的發展環境。

高士廉雖然能力出眾,但如果沒有馮盎寺人的協助,恐怕也無法盡善盡美的完成李言慶的托付。

還有謝映登,在蕭太後遠赴婆羅洲後,旋即撤出讖塘,在衢州宣布歸附李言慶之後,被封為情州行軍總管,令江南東道,轄六州之地。同時也是如今東南地區,除馮盎之外最大的一路諸侯。謝映登的崛起,與馮盎又不一樣。馮盎說穿了,是個以異族血統出仕的地方豪強。

而謝映登則代表著陽夏謝家。哪怕謝家在東晉以後已經沒落,但在這些年裏,業已恢複了元氣。當年東晉名相謝安,自會稽山支出,成為天下一等一的名士。謝家在江東的影響力,顯然不是馮盎可以比擬。哪怕謝映登退至衢州,照樣能迅速站秸腳跟,發展壯大。房玄齡也好,謝映登也罷,都算是李言慶一係人馬。可即便是這樣,李言慶還是要逐一登門造訪,以探聽出他們的虛所幸,這一趟走下來,李言慶收獲頗豐……時值初冬,北方初雪已落,江淮氣候也逐漸寒冷。

李言慶在與蘇定方匯合之後,便帶著沈光雄闊海兩人,一路直奔浮山而來。一晃,又快十載光陰,也許很多人很多事情,都會隨之淡忘,可是在李言慶心中,有一個人卻始終無法忘記。踏著遍地枯黃,李言慶沿著盤山小徑,緩步而行。山間,蕭瑟。嫋嫋煙雲中,可依稀看到那山路盡頭的一座道觀輪廓。

當李言慶走到近前時,卻見道觀大門緊閉。他收拾了一下心情,邁步走上台階,輕輕叩響門扉。不一會兒的功夫,隻聽大門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門開了一條縫,從裏麵探出一個小腦袋瓜子,疑惑的看了一眼李言慶,怯生生問道:“敢問先生有何事?”

這是一今年僅十二三歲的小女冠,模樣極為秀美。

李言慶連忙退後一步,微笑道:“敢問玄真仙長可在此地修行?”

“你找觀主嗎?你是誰?

觀主耳

她居然成了觀主?

不過想想,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

以她的家世,還有她的才華,區區一個浮山觀主,怕還有些委屈了一一r一一一

李言慶想到這裏,臉上的笑意更是柔和。

“還請小仙姑通稟一聲,就說昔日故人前來踐約。

當年,她含著淚水離去。

李言慶曾發誓,總有一日會將她迎回。

現在,他來踐約了!

無論如何,他都要把她犋回去……

“既是觀主故人,那請廂房等候。觀主現正在做功課,許要耽擱些時辰,還請先生海涵。”

這小道姑說起話來,倒是頗有條理,而且很文雅。

李言慶頷首,示意沈光等人在外麵等候,然後邁步走進了道觀。

道觀的麵積不算大,和當年在鞏縣時李言慶修築的那座綠柳觀相差不多。兩邊六間禪房,正中央一座大雄寶殿,裏麵供奉有三清神像。而在大雄寶殿後麵,就是道觀的後院,也是平日裏修行的地方。李言慶在小道姑的帶引下,徑自走進禪房。小道姑奉上了茶水,好奇的看了看李言慶,而後躬身退出。

觀主上山修行已近十載,卻甚少和外人接觸。小道姑也知道,自家觀主是個出身高貴的人,所以在這浮山觀中香火不錯,卻從未有人敢來鬧事。以前,這裏是隋室的治下,沒有人搗亂……後來隋亡唐興,曾有本地一些紈絝子弟想來生事,卻被當時的官府(蕭隋朝廷)拿下,治了個罪名之後,生死不明。蕭隋之後,這裏一開始屬同安郡治下,不久又歸於舒州。正當人心惶惶的時候,舒州行軍總管大人親自登門拜訪,言語間對觀主極為尊重。

從那時候,小道姑就知道,自己觀主的背後,一定有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存在……可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卻從未見過那傳說中的大人物!除了每年固定會有人奉上香火錢,平常日子裏很少會有人前來此地。今天,居然有人來了?李言慶覺察到了小道姑的Q光,很和善的與她一笑。“小仙姑”“啊,先生莫要這麽稱呼,小冠道號明月。”清風明月……倒是很典型的道家名號!李言慶不由得笑了,和聲問道:“那麽明月,來這觀中修行記載?”“小冠自記事起就在觀中……聽上一任觀主說,那時候世道有些混亂,小冠是被師尊抱回來,所以一直在觀中修行。”“哦,這修行可清苦嗎?”

明月搖頭道:“清苦倒也算不得……本地官府對浮山觀素來觀照,每個月都會有固定的供奉送來,所以倒也不太難過。隻是觀主平日裏清修,要求很嚴格,對那些身外之物不甚在意……小冠雖勸過觀主不必那般清苦,可觀主卻不肯答應,每日都要靜頌黃庭百遍!”

說著話,明月神神秘秘的說道:“聽老觀主說,觀主這般,其實是在為人祈福!“哦?”

明月撅著小嘴兒,有些不滿道:“小冠雖不知道觀主是為何人祈福,但那個人也大沒良心了……小冠在這裏這麽多年,就沒有見過那個人前來。有好幾次,小冠還看到觀主拿著一本書,偷偷流淚呢。“是什麽書?”“好像,好像是半緣詩集。”李言慶的麵頰,不由得輕輕抽搐了幾下。

半緣詩集,是他在武德四年末,前往嶺南之前,拜托洛陽的洛浦書館刊印發行的書籍。裏麵收錄的,盡-是李言慶的作品……言慶沉就許久,突然問道:“明月,想不想出去走走?”“出去?”李言慶點點頭)微笑道=“離開這裏)去洛陽)去長安一一一一一一小道姑愣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派向往之色。

哪怕她是從小在道觀中長大,對於外麵的世界並不了解。可是洛陽、長安的名字,卻聽說過。

少年心性,無分男女-0

小道姑當然也希望能走出去,遊曆天下,看看這大好河山。

不過,她也隻是心動了那麽一下。

“小冠要照拂觀主,觀主在那裏,小冠就在那裏。

“哦?”

李言慶滿意的點頭說:“明月倒是個有心之人……

“小冠從記事起,就和觀主一起。在小冠心中,觀主不僅僅是小冠的師父,更是小冠的母親。

觀主在這裏,除了小冠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親人。

觀中其他的人雖然對觀主很尊敬,但小冠知道,她們和觀主……

觀主每日在養真廬修行之外,就隻有和小冠一起時才會露出笑容。小冠實不知道,若小冠走了,觀主會如何。

“養真廬?”

“就是觀主修行之地。”

李言慶聞聽,這眼角不由得眯起來,呈現出一個彎月的弧度。

姑姑啊,你在這養真廬中,又能修行個甚呢?

“明月,若是你家觀主離開這裏,你願意隨她一同走嗎?”

“那不可能……觀主潛心修道,豈能擅自備開?”

“修行。修行。且修且行……”李言慶忍不住笑道=“難道你不知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修行隻修不行,又豈能得道成就真法?嗬嗬,要我看啊,你家觀主定會同意。小女冠聞聽,剛想要開一辯駁。就在這時,隻聽禪房外體來一陣腳步聲。

緊跟著,一個對於李言慶而言,極為熟悉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明月,可是蘇總管來了?“啊,我家觀主來了!明月一邊說,一邊打開禪房的門。“師父,不是蘇總管……”“那會是什麽人?”話音未落,從禪房門外走進來一個白衣女冠。

隻見她相貌清麗,體態瘦削。一襲白色道袍,更襯托出幾分仙家神韻,令她格外動人。女冠走進禪房,一眼就看到了李言慶。她瞪大了眼睛,吃驚的看著李言慶,久久說不出話來。

而李言慶的眼中,則閃過一抹疼惜之色。他向前緊走幾步,躬身道:“姑姑,一向可好?”

刹那間,女冠的眼中,落下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