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更氣了,指著崔雪時怒眉瞪眼,小聲地朝她憤憤:“少得意了崔雪時!”
她得意什麽了??崔雪時愣愣地瞧舒妃離開,一步一步都走得格外氣憤。
難不成是在殿內受罵了?
崔雪時在玉鶴樓就被宮裏的小黃門急急喚來宮中,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
她稍稍理了理青絲,低頭整拾著竹葉刺繡白衫,以避免旁人覺著衝撞,整理好後才進去。
郭太後閉著眼,手中撚著旃檀佛珠串,身旁的嬤嬤朝崔雪時輕輕頷首。
方才匆匆一見竟沒瞧清,郭太後的右手小拇指居然斷了半截...
崔雪時不敢再多打量,低頭跪下去道:“臣女崔雪時參見太後,太後萬福金安。”
郭太後卻是連眼都沒睜,說起來其實她也可叫崔雪時一聲外孫女。
想當年她還是一介侯府夫人時就同崔雪時的外祖母結為異姓姐妹。
約莫五十年前她丈夫慘死,侯府的諸多叔伯婿弟對她多番為難,不論侯府遺資食邑,光憑襲爵就能堵死她這個弱女子。
她怕侯府之人對兒子動手,才不得已將繈褓中的蕭子拓,如今的肅文帝送去宣家。
讓宣家老夫人以乳母之名代她養育照料嬰孩。
郭太後對宣老夫人有感激之心,但也有疑心...
肅文帝登上帝位後成日打聽著宣老夫人的下落,想為她修建新殿,還想給她實授爵位,為她封君。
郭太後雖與她有姐妹之情,對她也是感激涕零,但乳母權勢過大那是絕對不行的。
古文先朝中的山陽君宋娥不就是皇帝乳母嗎?可她既得封君,又得食邑五千,還不滿足。
山陽君拉攏權臣,為非作歹,收受賄賂,更甚的是為了斂財竟賣官鬻爵!
權利能使人沉淪,亦能使人生出邪念,郭太後雖知宣老夫人不會走上宋娥的老路,但保險起見...她抑製了肅文帝的想法。
卻被肅文帝扣上了個“不知感恩”的帽子,母子關係自此不親,皇帝對她不聞不問的,還在那遠山之上修了座道觀。
肅文帝說:“母後的猜忌之心實在太重,您還是去道觀中冷靜冷靜,好好的拜佛修心吧!”
好一個拜佛修心!
她與肅文帝鬧到這份兒上全都怪宣老夫人!
郭太後內心如水漲,但表麵上平淡得很,許久後終於睜眼,叫崔雪時道:“抬起頭來。”
崔雪時聽話地抬頭,但依著宮裏不可直視君王、太後的規矩,她的眼睛隻盯著地麵。
郭太後先前也沒將崔雪時看清,現在端端樣貌擺在眼前,連她都忍不住要驚歎。
崔雪時的模樣太像她母親了,而她母親又似極年輕時的宣家老夫人。
她的美豔簡直如夏日之花,嬌豔欲滴,又如秋日之月,明亮皎潔,標準的瓜子小臉,瓊鼻翹挺,即便櫻唇未施朱色也是容顏絕麗。
難怪沈闕...
對,她剛才的心裏隻想了宣老夫人,倒還忘了沈闕。
眼前人除了是宣老夫人的外孫女,還是沈闕的摯愛。
那封急來的書信將她攔在前去道觀的半道上,信中數筆談的都是崔雪時!
沈闕如今的眼裏心裏哪還有天下?哪還有皇帝?
她當初對沈家有扶持之心,通舒妃之口向皇帝引薦沈闕的兄長沈章沢,讓他來宮中做了短短半月的宮中守衛統領。
可惜那小子命薄,沈闕倒是命中有福的,靠自己中得進士,得皇帝欣賞成了皇子之師。
又一路牽著身為五皇子的蕭荀走到現在的東宮。
郭太後五年前又在背後替沈闕拉攏大臣,為他鋪路,她要的就是一個能盡心輔佐君王的孤臣。
而這孤臣有了心,心裏住了人,那他還會且如從前那樣安心做個孤臣?當真不會貪圖崔雪時郡主之身份?
或者又為了表示不貪宮中權勢,以此辭官?
她又豈能舍這培育五年的良才因一女子離開京都,隱居山林?
郭太後冷盯著崔雪時,終於開口說道:“知道方才舒妃為何如此生氣嗎?”
冷冷的一問讓崔雪時沒反應過來,隻得道:“臣女不知。”
“哀家替你教訓了她,罰她今夜就宿在那日同你爭搶位子的紫宸殿內。”
“畢竟你是尊貴的郡主,而她隻是一個帝王的妾室。”
崔雪時眨了眨眼,算是聽懂了太後話裏的意思,太後這是覺著崔雪時利用了郡主的身份在宮內耀武揚威。
崔雪時沉思著,嘴中說:“臣女感激陛下賞得郡主之位,但臣女實知自己不配,今日便請求太後能剝去臣女郡主名號!”
“剝去?”郭太後冷笑,收起佛珠手串叫身後嬤嬤倒了杯熱茶,那嬤嬤會其意將熱茶遞到崔雪時眼前。
崔雪時不明所以地抬眸看了眼太後,誰料嬤嬤竟直接將那杯滾燙的茶水潑到她臉上!
茶水觸到肌膚的那一刻,尖銳刺痛讓崔雪時忍不住往後一縮,捂住那湧上灼燒感的臉龐!
崔雪時不曉得郭太後這是怎地了,但礙於身份,她又正過身子跪著道:“太後息怒!”
“你既求哀家剝了你的名號,那現在的你就隻是個國公之女,不享郡主權勢。”
“在這宮裏尊卑有序,你是臣子孤女,她是嬪妃,所以哀家賜茶於你,是給了舒妃一個交代。”
“聽聞皇後認定了你為太子妃,今夜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後就住在東宮側殿,再叫蘇尚儀教你宮中禮儀。”
“臣女不敢受太後安排!臣女無功無德不配為太子妃,還請太後收回成命!”
“你要在一日讓哀家責你兩回嗎?況且這是皇後定下,哀家能做什麽主?”
崔雪時聽出了太後的故意為難,她放下捂臉的手,這道被茶水燙傷的疤痕在臉上成了個紅圈。
可謂觸目驚心,不堪入目,崔雪時忍痛道:“臣女不敢以此醜態入住東宮惹太子之眼,臣女容貌有損,落在宮人、朝臣眼裏便是無鹽無德之輩,此時入東宮恐引非議。”
“臣女不怕非議,但懼外臣不知太後苦心,再者皇後並未宣告天下以定臣女為太子妃,然臣女與沈氏退婚十六日,舅父宣氏、舅母羅氏、宣家三外祖母逝去,依崔宣二氏族規,臣女身流宣家血也需戴孝三年以示悼念。”
“什麽族規會讓外姓女戴孝?”曾老嬤嬤蹙眉,“崔女莫不在胡言亂語,以此誆騙吧?”
崔雪時恭順地將頭埋在地上,“族規至此,臣女絕未胡言亂語,若臣女外祖母回京,太後也可召外祖母問明!”
“臣女實不敢讓太後因臣女所受非議,更不敢藐視族規!”
郭太後嘴巴微張,一下子怔住,倒是小看崔雪時了。
真是...好巧的一張嘴!
“你,出宮吧。”郭太後意亂,揮手攆人。
崔雪時端站直身子,俯視間的眼神帶有絲絲鷹意,讓人不寒而栗,“臣女多謝太後賜茶。”